第37章 保重

叶帘堂才从刀下逃生,见侍卫策马接她,便挣扎着向那边跑去。背后蓦地传来杜鹏全的大笑,“原来如此。王秦岳,你可真是厉害,几年来同我演戏周旋。不过你我相识这样久,眼下我既已来此,你以为这样就能拖住我,放你的那位大人走吗?”语罢,他狠抽马鞭,战马发出响亮的嘶鸣,吼道:“给老子动手!”

话音刚落,只见山匪从南边密林中躯马奔出,虽没有正规的铠甲和武器,数目却十分惊人。他们身着麻衣色布,举着刀剑长矛,从林中直跃而出。叶帘堂打眼一扫,密密麻麻的竟有二三百人。

“王秦岳,实话同你讲吧,其实直到方才,我都从未想过要对你动手。”杜鹏全勒着马,低头看着弯刀,道:“我到这儿之前,在路上想了很久。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年纪不大,也许你只是一时糊涂,一时被钱权迷花了眼。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我得对你有点耐心。”语罢,他摇了摇头,“可你方才就在我面前,摔了我送你的那把刀。”

刀尖反射出刺眼的光,杜鹏全抬眼看着远处蜂拥而至的山匪,大笑道:“如今看来,倒是我想错了。”

王秦岳驾着马后退几步,余光瞄了一眼边上的叶帘堂,回道:“大当家,你杀我可以,但阆京的叶大人,你不能动。”

“你在说什么呢?”杜鹏全一双眼冷飕飕地瞟在他二人之间,哼笑一声,“哪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大当家,叶大人是太子的人,你杀了他,就是将整个千子坡都放到了阆京的对面!”王秦岳皱起眉,“这会得罪整个宗室的!”

“瞧瞧,我到现在还以为你是我手底下忠心耿耿的二当家呢。”杜鹏全哄然大笑,“怎么,装了这么些年,竟已养成习惯了?”

王秦岳攥紧手中长剑,“我只是为着千子坡想。”

“你大可不必担心。”杜鹏全耐性告罄,高高扬起马鞭,怒道:“惺惺作态令人恶心,给我杀了他们!”

好在方才王秦岳见杜鹏全脸色不对,提早偷偷调转了马头,如今趁着他话音未落,杜鹏全当机立断,一手将叶帘堂捞上马背,直接策马越过山匪,全力朝着东方奔去。

叶帘堂坐在马尾,颠得苦不堪言,只好紧紧扯住王秦岳的宽袍,转头替他看着身后追兵的动向。

跑马驰进东边密林,里头翠蔓如织,细密萦牵于古木之间,遮天蔽日,饶是正午刺眼灼目的日光也只能漏一两隙下来。

马蹄不停,藤条枝桠抽打在叶帘堂的脸上,她此刻也顾不得回头看了,忍着痛将其拨到一边。

密林难行,其中一大原因便是这里水泽幽深的沼泽泥泞。跑马行至其间,只觉步子虚浮,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王秦岳却速度不减,灵活穿行其间。叶帘堂听着身后追兵声小了许多,顺口问:“当家对这里很熟悉?”

“是。”他的声音夹杂在风里,模糊传来,“从前到这儿来跑过几次。”

叶帘堂垂眼看着王秦岳在风中打卷的衣摆,回道:“原来如此。”

*

阆京近些天下了几场雨,将皇城内的枫叶洗刷得更红了。

明昭帝的病随着入秋好了些许,不再成日躺在雪芸殿咳嗽了,胃口也好了许多,一日三餐都能吃得下。李意骏和李意乾辰时觐见,答了些近日的课业情况,道了几句家常,便退了出来。

大周宗室成年后并不出城到封地居住,而是集中居住在阆京的东北角的池城里。李意骏前些日子搬了才进去。

这日他和明昭帝的一顿早膳吃的是战战兢兢,没咽下什么东西,出了皇城便带着蓝溪到一家面摊子吃饭。

刚叨了两筷子,蓝溪忽然一怔。李意骏见状顺着她的目光回首望去,原是李意乾正掂着钱袋子抛给老板,“两碗面。”

蓝溪有眼力见,囫囵将面吞了,捧着碗起身去找老板加面汤,便直接坐在了另一张桌子上。李意乾身边的逢锦见状,也麻溜地同蓝溪坐在了一起。

李意骏看他一眼,便垂下眸子自顾自吃起来。

“三哥?”李意骏撩袍坐至他身边,对着他笑道:“好些天没见了,现下怎么不理我?”

李意骏头也不抬,问:“怎么,今日有事找我?”

“面来喽!”李意乾还没开口,便听老板一声吼,走近端上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红光满面道:“公子慢用。”

他抽出一双筷子,笑着回道:“多谢。”

李意骏仍然闷头吃面,待夹完最后一口,才缓缓抬起头,“我吃完了。”

“吃完了?这么快!”李意乾怕他先走,一手夹着筷子往嘴里塞面条,一手摁住三皇子的胳膊,鼓着腮帮子道:“你在这陪我待会儿。”

李意骏微不可察地偏了偏头,道:“……我回去还有事。”

“唉。”李意乾好不容易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抱怨道:“你们现在一个两个都不在崇文馆待着了。三哥你自开府后便不再来崇文馆了,小五和悬逸也去了谷东那边,现下崇文馆只剩下我和柳老头两个大眼瞪小眼,无聊死了!”

李意骏终于牵起嘴角,道:“这不正合你意?”

“哪有!”李意乾沉沉叹了口气,支着下巴道:“从前我是觉着什么都比不过三哥和小五,只能靠着勤奋多得一些父皇的宠爱,但现下你们都不在,我也不知道该做给谁看……”

“你不厌恶我吗?”李意骏瞧着他,好像尝到了些许从前的滋味,“我不仅闯祸将小五骗去了城北,还将昏睡香往你房里扔……这么多混账事。”

“嗯……当时觉得很惹人厌吧。”李意乾嘿嘿笑着吹了口汤,“现下想来还挺怀念的,我当时还往你身上丢虫子,你不照样也没计较。”

李意骏摆了摆手,道:“是,你的虫子不仅吓坏了我,还烧了柳老头那半截胡子。”

这话说完,二人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累了,李意骏拨拉着面,慢慢道:“那时哪里会想那么多,不就是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掌,相互打着扯着也就过来了。”

明明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现下回忆起来竟觉得已经过了许久。

李意乾端起面汤“咕嘟咕嘟”地喝完,一抹嘴道:“对了,听说父亲将秋狩的事交给你去办了?”

“是。”李意骏敛起轻松的神色,搁了筷子。

“你曾经说教我一套剑法,还记不记得?”李意骏兴奋道:“当时我还小,你说等我能抡起铁剑的时候便教我。”

语罢,他从腰上卸下佩剑给他瞧,“前几日我已办得到了,你瞧,这把是韩将军特意给我打的!”李意乾凑近了,问:“三哥,你可以把那套剑法交给我了吧!”

李意骏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四皇子说得是哪桩事。

大概是一年前,李意乾还长得极为瘦小,某日皇城里不知从哪窜进来了只黄鼠狼藏在花园里,宫人都在休息,李意乾逛着园子没瞅见,一脚踩上了那只的尾巴。

黄鼠狼当即暴起,追着李意乾在院子里咬了三圈,最后还是他的哭喊声吵醒了睡在树下的李意骏。

虽然他当时也很害怕,但毕竟是做哥哥的,拿着木棍胡乱甩了一通,硬生生将黄鼠狼吓跑。李意乾崇拜地问他那是什么招式,他吹一吹额角流海,道:“此乃剑法之灰飞烟灭,招式异常凶险,你方才瞧见了没有?”

“喔喔!”李意乾双眼发光,“三哥,教我,我也要学!”

他那时怎么说得来着?是了,他故作深沉道:“你还小,待你抡得动铁剑时再说吧。”

想到这儿,李意骏吸了吸鼻子,垂下头。

“三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李意乾瞧着他不大好的脸色,连忙问道。

李意骏只是摇了摇头,慢慢道:“……你还记得。”

“这是自然。”李意乾笑了笑,“那时三哥你将我护在身后,真是高不可攀,威武得很!”

李意骏也笑,明明只是一年前的事情,他总感觉自己老了许多。年年有风吹皱碧波万顷,将自己心里头的皱纹拉得更长。

张贵妃曾同他讲,说岁月是春蚕吐丝,是蜘蛛结网,每个人的结果到底都是作茧自缚。烛火摇曳下,她望过来,眼底像燃着一团什么,“吾儿阿骏,你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脑中一痛,眼前骤然滑过舅舅张喆那张半扇烧伤的死肉,以及那还在嘀嗒掉血的刀刃。张喆将刀扔给他,冷声说:“你不会杀人,我手把手教着你做。”

李意骏呆坐桌前,过了好久才呼出一口潮湿的气,“可是,我已经忘记了。”

两人说了这么一会儿,面燶了,汤也冷了。事已至此,再没什么可讲的。李意乾看着李意骏起身,觉得他不再似从前。

“回府吗?”李意乾问。

“是,回去还有事要做。”

“做什么?”

“练刀。”

“嗯?”李意乾抬眼,“你不是喜欢用剑吗?”

“我很早就不再用剑了。”李意骏垂下眸子,回望着他,轻声道:“秋天冷,你且保重。”

李意乾应了一声,向他笑,“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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