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小虞!等等我,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
上清广场中,虞淡如像往常一样混在人流之中,陡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重重拍了一下。
她回头,幕篱薄纱险些飘起,她下意识抓住,与此同时认出了眼前那个圆圆脸的少女,正是前段时间她还在药寮时候在她旁边当值的苏若若。
苏若若胳膊下夹着一个褡裢,半开着露出了至少十多本大厚书,肉眼可见的重。再加上刚刚她从广场另一边挤过人群找过来,累得那张圆圆脸红扑扑的,满是汗珠。
“最近有些事情,便对白寒长老提了辞呈。”
虽然虞淡如说得平淡,可心中还是难免幽怨,自己这个铁饭碗明明是被自家师尊亲手砸的,先斩后奏,根本容不得她有什么反对。
只是幸好山上那一批灵草长势不错,还上白寒长老的丹药费绰绰有余,还能剩不少。
“这样啊,可惜了。”苏若若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新来的替你的那个,来了没几天就炸了好几次药釜,她煮的东西差点崩到我锅里面,幸好我反应及时盖得快。等干完这个月我也不做了,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在茕绝峰兼职的弟子大部分都是勤工俭学而来,白寒也是抱着做慈善的心理开了这些岗位,可很明显,这对上清仙府集体弟子的身心健康难免造成了影响。
“对了不提这个,再没多久就是秋试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苏若若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仿佛并不是非要得到她关于某些观点的回应,只是单纯地对她倾诉,虞淡如只得捡了最浅近的回答:“我不准备去秋试。”
苏若若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去?”
“太麻烦了。”
平心而论,春秋两大比试都很麻烦:每次大比都能比个十轮之上,次次都要抽签决定对手,抽签结果不能当场出来,要是想提前知道自己的对手还需要留在场地到处打听。而且还是以队伍的方式进行,不允许单人上场,对于整个上清仙府都不认识几个同门的人来说堪称地狱级挑战。
听了她的解释,苏若若苦了脸,摇了摇她的手臂:“小虞,那你说我怎么办?我在这里也不认识其他同门……你要不要帮帮我?”
虞淡如长叹一声,果断拒绝:“爱莫能助。”
苏若若:“有助有助!自然是我们凑一对,好歹把报名资格拿到手。”
没想到苏若若竟如此的懂得变通,只是这样的变通实在算不得恰到好处。虞淡如只得继续推辞:
“我可能不太行。”
苏若若则毫不在意:“没事没事,到时候你站在我身后,不用出手。我一对二就行,我有这个自信。”
说到这,苏若若骄傲地挺了挺胸脯,一副极为理解虞淡如的口吻:“我知道嘛,你要是修了什么秘法,藏着等上清仙府和其他宗门的那什么仙门大会嘛。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叫藏拙!”
“你要藏拙,我可不用。我学的这些又不怕外泄,谁想看就看!”
虞淡如:“……”
她感觉苏若若严重误解了她的意思。
只不过她偏偏挑不出来苏若若话中哪里有疏漏,便告诉苏若若自己要回去好好想想。苏若若笃定她能答应般欣然应允,约她三天之后正午在上清广场下的大槐树旁见面。
看着苏若若一脸期待的神色,虞淡如还是没敢将她并无修为之事说出口。
怀着这种说不出的想法,她上了邀月峰,敲了敲萧蕴月的门。
“上清广场上的莲叶糕卖完了,只剩桂花糕。师尊先凑合吃一点,弟子明天早些下去看看。”
虞淡如将一个小盒子从须弥戒中拿出来,打开放在萧蕴月面前,桂花香甜充斥在整个房间里,糕点松软,上嵌粒粒金黄,宛若一把碎金洒落在绵密云朵上。
趁萧蕴月在吃桂花糕时候,虞淡如对萧蕴月回禀了今日和苏若若的话。本意想让萧蕴月给她找个拒绝的法子,但却见萧蕴月轻轻一笑:
“要是能去,为什么不去?”
虞淡如一怔。
萧蕴月将桂花糕掰碎,方才慢慢捻起一块,送入自己口中,就着清茶咽下去,觉得腹中饥饿略微止住,方才慢条斯理地解释:
“上清仙府财力雄厚,天下财富三分集于上清,每年春秋大比掌门能拿出来的东西,都不是俗物,甚至有的比各大宗门联合举办的比试都要出彩。若是你能和那位小友能进到前一百名,所能拿到的赏赐至少这个数。”
说着,萧蕴月伸出一个巴掌。
虞淡如感觉自己被拿捏了:“五百中品灵石?”
“是五十枚上品灵石。要是按照正常花销,够我们师徒俩用上几十年了。”
五十枚上品灵石,也就是五千枚中品灵石,等于她辛辛苦苦种出来五十颗灵草,等于五十万的巨款。虽然她种灵草的水平应该比其他人要好上一些,但她上次种下的那一批,也只活了十六七棵。
虞淡如听见了自己的心声。她平生并无多少欲念,但若是提到银钱或者灵石这样的铜臭之物,她便坐不住了。
没办法,自小穷怕了。
她担心萧蕴月会不会因此再逼她突破,但萧蕴月却并没有,仿佛萧蕴月打定主意让她只是跟着苏若若一起当个吉祥物。可当她问苏若若是什么来历时候,萧蕴月又笑而不语,颇为莫测高深。
*
入夜时分,邀月峰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隔着空隐隐听见从山下上清广场传来的报更声。虞淡如起身关窗,隔着雨雾迷离的庭院,萧蕴月的房间还亮着灯。
奇怪,以前这时候萧蕴月不是已经睡下了么?
虽然萧蕴月现在说话行走与常人无异,但在上次大战之中她损失的可只是灵力,她原本的身体状况也随之断送。萧蕴月往往傍晚时分就困倦不已闭门就寝,从来没见她晚上点灯。
人在一个人时候总是容易把事情往坏的地方想。
虞淡如坐不住了。
她撑起一把伞,踏过细密纷飞雨帘,快步走向那亮着灯的小屋。
“咳,咳咳。”
刚走到小屋门口,她听见小屋之中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断断续续,若一根将断未断的线,稍微一颤动,线上串着的瓷珠就会滚落一地,摔得粉碎。
灯火微黄,窗槅烟水远山状貌的纹路走势清晰可见,同幢幢人影交织在一处。
“师尊?”虞淡如停在门口,敲了敲门。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小,很快被风雨吞没,房间里并没有回应。
咳嗽声越来越紧。
出于担心,虞淡如抬高了声音,这次总算得到了回应,她推门而入。
萧蕴月正靠坐在窗边,按着胸口咳嗽着,被子被她踢到紫玉床下乱糟糟堆成一团。她姣好的面庞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看着燥热,指节则越发冷白,对比尤为鲜明。
虞淡如能隐隐感觉到,萦绕着萧蕴月的死气似乎比之前她见到萧蕴月所有时候都更加浓郁。
见她进来,萧蕴月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示意她替自己倒杯茶来。
虞淡如试了试水温,倒了半杯茶,将茶盏递给萧蕴月,却只觉一股滚烫的气息流向脸颊,进而肩头重重一沉。
灼烫的气息从她肩头开始,几个呼吸间便滚遍了全身,但细细嗅闻起来,却是恍若月夜下荷塘的那种悠然清香,并非是水中绽放的荷花莲花,也不是水草和其他草木。
安静、清幽、脱离尘俗,轻轻浅浅的幽淡,甚至再细想究竟是不是香,都无从确定。
萧蕴月靠在她肩膀上,抬手要接茶盏,但指尖刚刚触碰到细白的瓷盏时,却无力垂了下来。
压在她肩头的重量更沉了。
她将茶盏送到萧蕴月唇边,微微倾斜,茶水漫过烧得嫣红的唇,若樱桃结子时,无尽瑰丽艳色。
那一轮皎皎清晖明月在此时仿佛浸染了血,于地狱之中暗影交织,勾连蔓延,织成一片笼罩于天地间的茫茫大网,一切都心甘情愿地堕于其囊中。
她手腕轻微颤了颤,险些溅落些茶水,那暗影之中的藤蔓恰在此时,缠上了她的腕。
缠绕,裹挟,收束,汲取。
她恍了恍神,在柔和光影之下,刚刚的藤蔓重新变回了萧蕴月冷白的手指,指腹微微粗糙的薄茧像极了刚刚刺破她的手腕,倒刺勾入她的肌肤的藤蔓倒刺。
大概是她产生了幻觉。
“小心点,别洒在被单上。”萧蕴月面色薄红,不自然地道了一句,“这床上这些,只怕把你卖了都不够。”
虞淡如连忙端正了腕,稳稳当当喂萧蕴月喝水。萧蕴月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便说喝不下了。她只得将茶盏放在一旁,低声对萧蕴月说去给她熬药。
“今晚不用这样折腾。”萧蕴月拉了拉她的手臂,“为师要睡了,你出去吧。”
一时间虞淡如眼前又浮现起刚刚见到的深浓夜色下藤蔓钩入她肌肤的幻象,她收敛心神,继续道:
“师尊,小病也不能拖,拖久了只怕误事。”
萧蕴月按了按太阳穴:“无妨。你这么说,是在咒为师死么?”
“没有。”
萧蕴月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没有,那就赶紧去睡,为师这里……”
话还没说完,萧蕴月就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她用帕子死死按着唇。透过鲛绡的帕面,虞淡如隐隐看见有血丝晕染弥漫。
咳嗽每加重一分,她便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生机更浅淡一分,到头来,生机消磨殆尽,也便是整个人性命断绝之时。
她扶着萧蕴月,萧蕴月也顺势靠在她肩头,调整着体内紊乱的气息。
确实如白寒所说,虞淡如体内有着一股极为强劲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力丝丝缕缕渗入她体内,让她的经脉穴道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虽然治不了根本的创伤,但足够缓解病痛。
当初她把小姑娘捡回来时候,只是一念善意怜惜此人魂魄未全,故带回山上温养魂魄。
却不想被她捡到了宝贝,魂魄齐全之后的徒儿乖巧听话,还有这般妙用。
她靠在虞淡如怀中,闭着眼睛假寐。虞淡如也听话,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搂着她,一步也不多动。
虽说她想打发虞淡如去自己睡觉,但虞淡如也没有走。还算上道。萧蕴月在心里评价。
也没有再提起给她熬药的事情,她很满意。
萧蕴月自己也知道她活不了多久,要是悉心调理按时吃药,说不定能活个七八十年,要是放纵一些,也就二三十年或者更短,不过她已经在这世间活了数百年光阴,七八十年和二三十年本质上差距不大。
年岁活得再大的人,若是还在凡尘之中,有人照顾总比无人好,萧蕴月也不例外。只不过虞淡如的怀抱虽然舒服,但总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也累得很,萧蕴月想要翻身,可又担心虞淡如会借她翻身的时候把她扶回去,不再这样搂着她。
睡在硬邦邦的床上可不如睡在软玉温香之上舒服,况且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打算。
纠结之中肩颈越发酸痛,最终她还是微微翻了翻身,换了个略微放松的姿势。本以为这样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谁知道平日看起来木木呆呆的徒儿在这时候鬼精起来,耳边很快响起了一句“师尊?”
萧蕴月很快想好了对策,她沉了沉语气:“小虞,我肩膀有些酸痛,刚好你在,帮为师捏捏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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