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白寒长老医术高明,很快配好了药,在白寒长老熬药的空当,虞淡如溜到内室看了一眼自己那位师尊。
内室中紫玉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女子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去了,她皮肤白皙面容温和,睫毛紧闭,垂下淡淡的青黑,额前不轻不重点了一枚朱砂印,宛若沉睡的神女。
宛若烈焰的朱砂灼灼燃烧,燎入了她的眼底。待她听闻白寒长老的声响转过来之后,白寒长老在对上她的目光之时亦是略微一怔。
似乎她的目光与萧蕴月的有略微相似之处。
不过她并没有计较这一点细节,只是赶她出去看着药炉上的火,免得熬过了时候。
虞淡如依言守在药炉旁,火焰舔舐瓦罐底发出沙沙的声响,看着这跳跃的火焰,虞淡如未免眼前又浮现起萧蕴月的那张脸,那一颗朱砂,实在点得浓淡相宜恰到好处。
她感觉自己心中像是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那一枚朱砂化成的刀刃狠狠戳了进去。
白寒在邀月峰待了整整三天,她也在旁边跟着打下手。
白寒是个冷面人,与她很少交谈,多半时候都是埋头翻阅医书典籍,并不理人。倒是时常来邀月峰送药的那少女时常会陪她说一会儿话。
“别打搅师尊,萧长老伤势颇重,师尊也无从下手正为难呢。”少女将手足无措的她拉了过来,师姐妹二人在门槛上并排坐着,“师尊有什么话从来不说,其实她这几天还是对你很满意的。”
少女名叫柳青,虽然年方十六七的模样,但实际年龄已逾百岁,是茕绝峰白寒的大弟子,一位化神期的医修。
她勾结魔修的传言已经在上清仙府传得沸沸扬扬,虞淡如不相信柳青不知道,她沉默片刻,不知怎样回答。
“我这里有个小东西,你涂在魔印上,几个钟头就消了。”柳青从袖中摸出一小瓶灵药,递给虞淡如,“师尊让我调配出来的,免得有人说你闲话,快敷上罢。”
一时间虞淡如惊愕于白寒的态度,没敢接那灵药:“柳师姐,我要是真是叛离上清仙府,这样不就是包庇我么?”
“不过除个痕迹而已,这是两码事。疑罪从无,我现在还保持相信你只是被魔修挟持的观点。”
柳青将灵药塞到虞淡如怀中,起身匆匆告辞:“我在茕绝峰上种的灵草今日还没浇水,我先行一步。若是你需要什么,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下次给你带就行。”
许是医修大多仁慈,虞淡如在心中谢了这位师姐。红日西垂,虞淡如坐得腿有些麻,她摇摇晃晃往小厨房走。她并未辟谷,要是三天不吃饭距离饿死也不远了。
可是这小厨房里她翻箱倒柜,只有一捧面粉和近乎致死量的糖。虞淡如勉强用面粉给自己捏了一个馒头,坐在门槛上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以此充饥。
原身身上一贫如洗,月初时候发的弟子俸禄连同往日积攒的灵石都被原身送给了夜殊。现在更是连饭都要吃不起了,正当她思索怎么才能解决吃饭问题时候,却见白寒站在了身后。
她连忙起身施礼。
白寒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素面馒头,并不作评论,但是她的话已经道出了她心中所想:
“若是无事的话可以来本座的医馆帮忙。本座的医馆没什么多余事情,每日只负责熬补汤,并无什么难度,也不需要修为。免得堂堂亲传弟子饿死在峰上。”
“会给你工钱,不会亏待了你。”
在虞淡如愣神之时,白寒的语气略微严肃了几分:
“但这些前提都建立在你能证明你并非魔修之上。”
言毕,白寒转身进了萧蕴月的房间。
一弯新月寥落,虞淡如抿了抿唇,控制她的神情不露。
……证明她不是魔修谈何容易?
次日,她就被人传唤前往掌门大殿,负责押送她的那个弟子依旧是岑雪。
岑雪将捆仙绳绑在她手腕上。
“不用紧张,不是你做的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岑雪瞧见了她的紧张,好心地告诉她,“掌门菩萨心肠,这种场面他向来回避。今日审你的是兰真长老、苏长老和洛长老,你只管如实回答即可。”
“给你绑捆仙绳,走个形式而已。”
说着,她扬了扬自己的手腕,虞淡如发觉自己的手竟和岑雪的绑在了一起。
她不解:“这是……”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被别人振臂一呼带动牵着鼻子就走,还没有查清到底怎么回事,说什么铲除魔修什么卫道之类的屁话,毫无自我思考的能力。你不用管。”
岑雪耸耸肩,满脸不在意:“就像这么说,萧长老能看得上他们一样。现在我和你的绑在了一起,不用紧张了吧?”
虞淡如勉强一笑。
同魔修勾结是重罪,有的魔修为祸一方,犯下血案累累,在上清仙府之中也有部分弟子有家人被魔修戕害,他们对魔修的恨意几乎入了骨。
“岑师姐还是自己解了吧,让人看见这一幕,许是对岑师姐名声不利。”
岑雪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不过我要先说明一点,我把这个绑上,只是因为好玩。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将捆仙绳从自己手腕上一解,转而唤出一柄佩剑。剑身光亮,通体有如冰雪,这还是虞淡如第一次看见灵剑,不由得失神多看了会儿。
那灵剑一晃而过:
“走吧。”
这一路走得并不平安,此案在上清仙府之中人尽皆知,通往掌门大殿的路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人群中的弟子用臭鸡蛋烂菜叶扔过来砸虞淡如,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从人群中传来:
“同魔修勾结,罪该万死!”
“还是萧长老的弟子呢,真给萧长老丢人。萧长老怎么这么倒霉啊。”
只是腐臭的味道并没有溅落在身上,通通被岑雪挡了下来。岑雪护着心惊肉跳的虞淡如一路往前走,再看向周围人时候,她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寒气,逼得人群让出一条路来。
岑雪真是个怪人。虞淡如能感觉到岑雪的好心,可岑雪偏偏要做出一副与好意无关的举动。
掌门大殿位于掌门办公的烟海楼之前,只有接待贵客和量罚大过弟子时候才会开启,当虞淡如走进掌门大殿时,三位长老已经坐在上首,兰真道人坐在最首位,身前横着一柄古琴。
洛长老和苏长老分坐两侧,洛长老一身布衣,默默在座位上喝茶;而苏长老将自己打扮得像个翩翩贵公子,只可惜衣摆上几个破洞暴露了他拮据的经济状况。
虞淡如走上前,跪在大殿之上,岑雪解了捆仙绳便告退了出去。
此事本该由萧蕴月定夺的,但奈何萧蕴月如今昏迷不醒,便交由其他长老三堂会审。搜魂之类术法过于灭绝人性,上清仙府一般采用诉真之法。
此法乃兰真道人自创,以琴音形成领域,在这诉真领域之中无论是谁必须都口吐实情,上可问渡劫大能,下可审妖魔鬼怪,并无疏漏。唯一美中不足的事诉真领域只能判断是否,且一次性只能问三个问题,因而找好问问题的切入点极为关键。
兰真道人一身鹤氅,乌发柔顺,手指拨弄琴弦,一时间虞淡如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禁锢了般,竟生不出一丝说谎的念头。
诉真领域恐怖如斯。
留影巨石高悬掌门大殿上,将掌门大殿中场面不差分毫地传到殿外,供诸弟子实时观看。
上清仙府的弟子一阵骚乱。
有的弟子已经产生了动摇:
“虞师妹真的是和魔修勾结么?你看她进了诉真领域也是分毫不乱的样子。”
“对啊,要我和魔修勾结,我可不能这么冷静。”
也有坚持认为虞淡如有罪的:
“不过是装着给人看看罢了,你看她头上那枚魔印,怎么可能作假?”
“就算不和魔修勾结,私自出宗也算是重罪一条。”
“要是不和魔修勾结,就是被魔修袭击掳走,不算私自出宗。”
“都静静,静静!兰真长老开审了!”
众弟子目光纷纷投到那半空之中巨大光屏。
兰真道人拨动琴弦,并无任何感情,直视向虞淡如:“你可真与魔修勾结?”
同魔修勾结是原身之事,并不是她之事。虞淡如定了定神,坦然直视向兰真道人的眼睛:“不是。”
诉真领域并无波动,她亦好端端地跪坐在原地,已经证明了她所说的是实情。
在光幕下观望的弟子惊呼声此起彼伏:
“怎么可能?这是怎么骗过的诉真领域?”
“骗什么骗诉真领域,你真以为兰真长老是谁都能骗过去的么?”
兰真道人似乎也有些惊愕,她和洛长老很快互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问:“你是否被魔修强行掳走?”
虞淡如动了动唇,想要答“是”,但当她开口时候她只觉头疼欲裂,只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吐露了两个字:“不是。”
这几乎是前后矛盾的两个答案,不光是外面的弟子一个个兴奋起来,死死盯着光屏,不肯漏掉半点信息。在掌门大殿之中的三个长老也都纷纷交换着眼神,在心底彼此传音商讨最后一个问题当问什么。
掌门大殿内外万籁俱寂,良久,兰真道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在此事前后,是否为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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