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多的地方，入夜的风总是比别处多沁了一分凉意和湿气。

直到将萧蕴月抱回床榻上，脱下萧蕴月的鞋袜，虞淡如方才发现萧蕴月说的脚疼并不是她以为的套路，萧蕴月的双足已经肿胀起来，脚底磨出了几个水泡，足背上青紫色的血管凸起，虞淡如撩起萧蕴月的衣裙下摆，果不其然，小腿也跟着肿了一圈。

倘若萧蕴月修为还在时，这点体力消耗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萧蕴月已然是个凡人，因为旧伤的缘故比一般凡人还要孱弱几分。这还是萧蕴月醒来后第一次走这么多路，平日里萧蕴月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过最久的距离也就是住处到后峰草田，中间还要歇上一歇。走这么远的路，她能受得了才怪。

多亏是她抱着萧蕴月回来，倘若她真装不懂，让萧蕴月站在路边自己去雇马车，只怕萧蕴月脚会肿得更厉害。

“师尊先更衣，换了寝衣睡得能舒服些。”虞淡如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自家这师尊，“等师尊换好了，我帮师尊捏捏脚，师尊睡一觉就不疼涨得难受了。”

趁萧蕴月换衣服的时候，她出门去街上转了一圈，在未收摊的水果摊贩处买了一捧冰镇杨梅，杨梅用一张大荷叶托成漏斗状，装满了红艳艳冰凉凉的杨梅果，缝隙间薄薄撒着碾碎的冰粉。

以她对萧蕴月的了解程度，萧蕴月自己是断然不肯喝没什么味道的白水的。可她们到这里也没来得及带茶叶，人间凡茶萧蕴月又不大喜，不如给萧蕴月弄些可口的小玩意，让萧蕴月就着这些多喝几口平日不肯碰的白水。

虞淡如不由得开始担忧了起来。

倘若萧蕴月与那张家小姐接亲，也不知道两人住哪里。倘若能回邀月峰上一起也好，可若萧蕴月贪恋此处繁华不愿回去，便要住在别人家里。住在别人家里终究处处受掣肘，下人照顾得周到不周到，会不会怠慢萧蕴月，还有那张家小姐，还那样年轻，只怕下手没个深浅，要是照顾不周，萧蕴月累到了怎么办，病了怎么办。

还是说，等萧蕴月成亲之后，自己继续跟着萧蕴月呢？这样应该更妥当。

一路上思来想去，进了屋子之后，萧蕴月瞧着自家徒儿打量自己的目光多了些忧虑，只不过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来虞淡如能忧虑什么，她又不想看虞淡如愁眉紧锁的面容，便忍不住挣扎着下床，想要去将虞淡如的眉心揉开。

但她的脚实在站不稳，刚一落地便觉双足的胀痛越发难忍，仿佛踩在了一个水袋上，她身形晃了晃，重重摔在了地上。

手肘保护性地着地，擦破一层皮，火辣辣的疼，萧蕴月无所谓自己狼狈与否，她笃定虞淡如回来把她扶起来。

自打她苏醒之后，她被虞淡如呵护得很好，下地干活这样的事虞淡如从来不用她干，她这几个月内肌肤上连个口子都没破，已经打破了她自修行之后的记录。没了修为反而越发仔细精致起来，算是意料之外，不过也不影响她的筹算预料。

虞淡如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半扶半抱起来，只不过她抱人的手法还是略有粗糙，蹭到了萧蕴月手肘上的破口，她听见萧蕴月因为疼痛发出了一声轻嘶。她方才注意到了萧蕴月被擦破的手肘，磨掉一大块皮，不断往外渗血。

摔一下就摔成这样，肌肤娇嫩成这个样子。倘若没轻没重掐一下，只怕印子都要留好久。虞淡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甚至为自己接下来的想法暗自心惊……因为接下来她想的是，倘若以后能掐一下萧蕴月，也要留意掐的印记，需要相当谨慎小心。

很难想象前段时间，她还同萧蕴月的触碰觉得不安，现在她已经多了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在给萧蕴月上药的时候，萧蕴月抿着唇，身体不住地颤抖。虞淡如猜到萧蕴月应该很想喊疼，但出于自己面子才没有说出来。

想到这，虞淡如的心便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

“师尊先喝杯水。”虞淡如使用灵力将杨梅搅碎几颗，混成了一杯杨梅果汁，递给萧蕴月。

萧蕴月没有表态，也没有接，只是抬起头，眸子水光潋滟，委屈极了。

虞淡如不得不乖乖把剩下的杨梅献了出来。

她坐在床尾，将萧蕴月的小腿抬起，放在自己大腿上，先从足心揉按。

萧蕴月的双足纤巧，宛若两瓣莲华，虞淡如揉按时候目测了一下，萧蕴月这脚大小较她身高的标准比例应该小一号。脚本身就比别人小，保养得又这样精细得当，显然是平时不怎么走路。

仙人貌似都是御剑的。

这样一想，虞淡如便想起来白寒长老曾说萧蕴月这辈子基本再也不会凝聚灵力，不能凝聚灵力也便是无法御剑，若是这样，萧蕴月以后去哪都要走过去，上清仙府那么大……

还是说，萧蕴月以后准备和这张家小姐一起在人间住呢？

萧蕴月一边吃着杨梅，舒服地眯着眼睛。其实她不怕疼，这点疼算什么，远远不如她被魔尊贯穿的那一掌，那时候她可是一点都没哭。只是她很想让徒弟看见自己柔弱的样子，将曾经没有机会交托的柔弱交付出去。

她目光游走向自家徒儿，只见自家徒儿目光复杂怪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蕴月一时间心中难免升起些慈悲，想着要不干脆告诉自家徒儿真相好了。但话刚刚到嘴边，反而是徒儿先开了口：

“师尊，您以后是住在这里？还是回邀月峰呢？”

“当然回邀月峰。”

“那……张家小姐也一起么？”

萧蕴月心念一转，刚刚的善意消弭无踪，她点了点头：“自然。”

虞淡如闷闷应了一声，低下头去，感受着徒儿有力的指节游走在小腿上，萧蕴月唇角轻轻挑了挑，她只得自己手动压下来。

听掌门师兄说这孩子对茕绝峰那群还挺伶牙俐齿的，在她面前就变成了木头疙瘩，甚至还不如小金蛇多话。

诶？小金蛇呢？

萧蕴月抬起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思索片刻。

罢了，由它去罢。

＊

次日一早，张家小姐便派人来接。张家小姐颇高估了师徒二人的经济状况，派了五六个婆子来搬行李，到最后一看，这新姑爷两袖清风家当全穿在身上，新姑爷的弟子则将东西全收在了须弥戒里面，一点没用她们搬。

婆子们自然乐得清闲，引着二人进了张府。张员外昨夜接到了个密信，带着几位公子连夜出门谈生意了，张夫人前几年没了，府内暂时是张家小姐在管家。师徒二人绕过影壁进了二门，几竿竹子掩映之后有一处清雅的屋舍，遍地绕竹，石径苔碧，门口上书“湘园”二字，便是张家小姐为她们安排的住处。

萧蕴月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屋子，当真像你白师叔那里。”

“是竹林么？”

萧蕴月笑而不语。其实不仅仅是竹林，这苍苔石径，这口水井的位置，还有这帘子打络子的方法，皆和茕绝峰一模一样。

大抵天下人皆以为修真中人所爱皆是清幽僻静之处，竹篱茅舍，青苔新碧，却不知修真中人所爱和普通人区别并不大。修真中人中有爱清幽的，也有爱奢靡的，爱风雅的。但世人对修真中人所爱的印象仅停留在清幽，只怕流传在坊间关于修真界的话本功不可没。

“师尊还是坐下歇歇吧，免得脚疼。”

萧蕴月不客气地坐到了自家徒儿搬来的椅子上，其实这院子也没多少可看的，看了又让她难免想到茕绝峰，可回到屋中便势必要直面虞淡如那探究的目光。

昨夜那微微疼痛但却异常舒服的触感又萦绕在足心，爬上小腿。萧蕴月回头游目寻着虞淡如的身影，考虑着要不要托大将脚翘到虞淡如的腿上……可这时候，一条冰冰凉凉的小蛇探出了头：

“主人，小虞怎么哭了？”

原来刚才小腿上的紧缩感并非她的幻觉，而是小金蛇顺着她的腿爬上来。萧蕴月将小金蛇挑了起来：

“怎么？你看见她哭了？”

“小虞给主人搬好椅子，就一个人跑到屋后竹林里面去了。眼睛红红的，看着像哭了。”

萧蕴月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热闹，她顺着小金蛇指的方向，施施然走去。

小金蛇说的不错，虞淡如确实在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昨天晚上她都很平静，平静地去想师尊完婚的事情，甚至还平静地问了师尊今后在哪生活的事情……但当真到了张府，她还是忍不住心中想哭的冲动。

此时的她全然忘了亲眼看见萧蕴月进绣楼时候，到底是谁哭成一团的狼狈样子。

恰在此时，一只柔夷搭上了她肩头，指尖反复磨蹭着。

“师尊。”虞淡如连忙收住泪水，她鼻音很重，明显能听出来她刚刚哭过。

丝帕滑过她的脸颊，质地柔滑细腻。虞淡如下意识抬起头，一时间她指望从萧蕴月那里得到些安慰，哪怕一句也好，至少明白地告诉她，萧蕴月对她也是有真正的感情的。至少不会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将原本能够给她的情感比往日减几分。

可萧蕴月只是平和的注视着她，波澜不惊，那双秀媚的眸子中丝毫看不出什么变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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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