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准备出门时,一位小僧看见林正魂不守舍从走廊走来,双眼无神站定在大殿门外。
“林……林施主,林施主回来了!”小僧指着门外结结巴巴喊道。
林正浑身湿漉漉的,衣裳和肌肤紧紧贴合,他的双手垂在身侧,眼神空洞,像是被勾去了魂魄。
嘴里喃喃自语道:“后山死人了……后山死人了……”随后他又面色惊恐,不断重复着,“有鬼,有鬼!后山有鬼!”
僧人还没来得及上前,林正就自顾自发起了疯,连连后退,双手放在身前做保护状。“别碰我、不要过来。”
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一夜不见,林正原先梳得齐整的头发已经凌乱不堪,几缕被打湿的长发垂在额角。
王京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险些没能认出来他就是林正。
“林施主。”
有人第一时间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有人隐在人群中松了一口气,也有人隐在身侧的手暗自握紧。
话音刚落,林正突然‘平静’下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任凭小僧怎么喊都不顶用,活生生像个倒死不活的人。
王京和林正在金龙镇萍水相逢,感情却很好。一路扶持,还约定共同前往京都。
看见林正那副模样,王京立马上前。
“林正!你怎么了?别吓我啊。”王京大声在他耳边喊道。“哎!快醒醒。”
“滚!”林正看见那些僧人后一反常态,用力甩开王京的手,退后几步指着那些人骂道:“你们……你们都是鬼……这身僧衣我记得,我在后山见过,就是、就是你们!你们这些披着羊皮的狼!”
说罢,就朝僧人扑过去。
小僧被骂得一头雾水,悻悻退回去。
有些低下头窃窃私语:“他在说什么?什么叫做披着羊皮的狼?”
“当着佛祖的面说我们是鬼……”
道海见状咳嗽出声,从侧面迈步挡在住持和监寺面前,大步走到门口拦住林正,挥手就是一记手刀,直接朝他颈间打去。
刚才还发疯的林正一下子瘫软倒在地上,道海立刻将他抱起来,离开金殿回禅房。
道海的弟子懵懵懂懂跟着他追上前。
禅房,一些人围在里面,一些人守在外面。
里头没人,安静极了。
但外面的人不一样,房门一关,所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一位刚来不久的小僧窃窃私语道:“那后山到底有什么秘密?去的人非死即傻。”
身旁的师兄看着他,摇了摇头,“后山没人敢去,听说那儿的洞穴有大问题。”
小僧合掌点头,还是耐不住好奇问了句:“师兄,刚才林施主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正说的话,谁也听不明白。刚想说什么,道归突然出现在几人身后。
“在此妄议,不履职也,两重罪责,自去领罚。”
小僧刚来,地皮还没踩熟,对道归自然恭恭敬敬,双手合十行礼道:“是,师叔。”
但旁边的师兄不是善茬,和道归对上眼神,神色张扬。“你一个后院扫地的,管得了我?”
道归握佛珠的手不自觉握紧,拇指指尖掐了掐佛珠。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这样被所有人看不起的日子他过够了。
耳边那些骂声全被他抛开,感情战胜理智,他放在身侧的手已然捏紧,就快挥起来了。
“吱——”
木门从里面推开,颜鹤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见颜鹤那一刻,道归的怒气被迫消散。
他和那个僧人靠得很近,一改往日平易近人的模样,用冰冷狠毒的声音对他说:“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否则没人帮得了你。”
那位师兄能感觉自己的后背正被利刃悄悄抵住,直到看见他点头,道归才松开手,将利刃悄无声息收了回去。
颜鹤的眼神藏在不易察觉的试探,紧缩的眼眸里涌动着探究意味。
刚才这儿在闹什么?
道归含着笑揽住那人肩膀,拍打几下,话音带着几分威胁:“我们在说笑,你说是吧?”
僧人直点头,苦笑回答:“对,对。”
随后,颜鹤就看见道归肩并肩和那些人一起离开了。
兄友弟恭。
直到他们远去,颜鹤才重新回到禅房。
“颜施主,是他们又在胡闹吧。”监寺说,“他们就是这样不沉稳,让施主见笑了。”
“监寺师父,您觉得道归师父是什么样的人?”颜鹤问他。
监寺和住持是师兄弟,对寺中僧人了如指掌。
他说:“道归少年心性、心性尚野,但算不得坏,只要稍加指导,将来定成大器。”
聊着聊着,又聊到了新一任住持选举。从对话中颜鹤得知:住持意图选择新任接班人,候选人正是道海、道正、道忠和道归四人之一。
趁着雨季不断,这几位新任住持的有力竞争者都在为拉拢势力不懈努力。
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有数,新任住持定然是从道海和道正二人之中选。
“啊!”躺在床上的林正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脑海中不断闪过昨晚在后山山洞的所见所闻——
黑漆漆的山洞闪着绿光,在黑夜中异常显眼,吸引他鬼使神差走进去。
山洞很大,目测能容纳不下二十来人。
绿幽幽的亮光从尽头散出来,林正满眼好奇寻着光走进去,却意外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跤。
林正心里没底,手在地上胡乱的摸,却什么都没摸到。
或许只是枯树枝,他想。
山洞里看不太清,林正艰难站起身,他感觉有东西倒在他面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具尸体,正倒挂在洞顶。
应该刚死没多久,眼睛还是睁着的,和他四目相对。
几乎是脸贴脸。
林正的意识早已薄弱到不堪一击,慌乱之间他连滚带爬闪着亮光的尽头。
“啊!”
林正瞳孔里倒映着绿色的光,里面那些恐怖的画面深深刻在他的脑海,竟一时让他忘记逃跑。
直到有个黑影在尽头晃来晃去。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别杀我!别杀我!”
林正猛然坐起身,连连后退靠在床角,抱头痛哭。
动静很大,颜鹤立马走过去安抚他的情绪。
沈商陆替林正把脉时就说过,林正受了刺激,昨晚肯定见到了恐怖的东西。
等林正平复心情后,颜鹤缓缓对他说:“林正,你昨晚在后山见到了什么?”
林正抬头看着颜鹤,就这样望着他傻笑,突然抻出头说:“我……你……你是谁啊?”
颜鹤听见这话,心里一沉,心想完了。
一个正常人,去了趟后山,回来就变成了疯子。
后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颜鹤失神时,听见林正时不时窜出来的话,又将他的思绪拉回。
林正断断续续开口:“这后山有尸体,穿着和那些僧人……一模一样的衣服,头顶光秃秃的,身体胖胖的。”
边说还边比划,描述得绘声绘色。
穿僧衣、剃发、身材肥胖……
这样的描述,不就是——
道忠!
怪不得这两天从来没见过他。
难道已经遇害了?
颜鹤将林正交给王京照顾后,和沈商陆一起去了大殿。
经过褐色木柱时,二人撞见道海和道正,他们刚从住持房间走出来。
道海善于与人交流,走上前问:“颜施主,有什么事吗?”
“住持他……”
“近日大雨,师父不幸染上风寒,正卧床休息。”道海说,“施主有事可以直接告诉我,由我转告师父。”
颜鹤开门见山表明来意,“道海师父这几日可曾见过道忠?”
道正沉思良久才开口:“经施主提及,贫僧的确几日不曾看见师弟。”
“的确。”道海附和道。
颜鹤又说:“道忠师父可能遇害了,就在后山。”
道海显然对这话不太相信,面色依旧严肃,问:“施主亲眼所见?”
“不是,是林正说的。”
道海勾唇浅笑,“林施主尚且神志不清,此时的话信不得。”
如今林正是个疯子,他说的话没人会信,就算他说的是真话。
慕荷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她一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听见这话便压不住性子,略显尖酸刻薄。“不论这是谁说的话,道忠好歹是你们师弟,这些天不见人影,总该去看看吧。”
住持选举一事人尽皆知,慕荷兴致勃勃走到二人身边,玩味道:“哦!我知道了。你们这么冷漠,莫非……是觉得他死了,你们能少一个竞争对手吧?”
道海的脸上闪过一抹紧张,因为心思被人揭露而显得无措,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直到道正站出来,才缓解了他的尴尬。
只听见道正说:“师父教导过,长幼有序,更何况选新住持师父说了算,我们无权干涉,还请施主不要妄议。后山危险,如今大雨滂沱,施主们就不必孤身前往了,等会儿贫僧亲自去看。”
颜鹤皱眉,既然后山危险,那道正独自前往,岂不是一样危险重重。
道正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开口道:“贫僧得师父真传,武功虽不上不下,去后山足矣。”
慕荷为了避免道正说话不算数,开口质问:“堂堂金龙寺的僧人,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道正面带微笑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施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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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正从后山回来时,肩上还扛了个人。
那人浑身发硬,又在大雨里泡了一晚,已经有些发胀,连道正也扛得吃力。
大殿内,所有人都在。
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位小僧,他边跑边喊:“道正师叔回来了,道正师叔回来了。”
监寺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回来了,回来就好。”
道正走进大殿,留下一连串脚印。他半跪在地上,将肩上扛着的人平放下来,只见那人浑身湿透,脸色冷白,已经死硬了。
本就肥胖的身躯泡发后更加庞大,已经开始变得面目全非,但依稀可以辨认。
不是别人。
正是几日不曾露面的道正。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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