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暮沉因为余震受伤住进了医院，刚手术完被推进病房里，他看到了隔壁病床上的兔子玩偶，粉色的。

这是他对这间病房的第一印象，再次醒来已经过了三个小时。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他的脸上。

晃得他眼睛疼，浑浑噩噩的醒了过来。因为刚做完手术，他只是隔着一道帘子看着隔壁病床。

他挺在意的，这一层楼都是因为近几年来全国最大规模的地震住进来的病人，看着那个小兔子，他一直以为那只小兔子是个女孩子的。

想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麻药的劲还没过去，看着看着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隔开两张床的帘子不知道被谁拉开了。暮沉认为是护士，因为负责病房的护士性格很暴躁。

刚抬眼，就看到一位女士坐在病床上，脸上和手腕都绑满了绷带，暮沉知道，她是地震最严重的病人，因为周围的片区还不至于出现如她一般的病人。

他的目光一直在搜索那只小兔子，但却一直没有看到。女人拿着一本书，写了几个字忽然转头看着他。

“你好，有事吗？”

暮沉一瞬间尴尬又窘迫，他不敢开口说自己只是因为想要看看那只粉色的兔子。

浮生自己全身上下都很累，但她还是莞尔的等待着暮沉的回答。

可惜，暮沉的嘴笨，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化解这个僵局。时间过了大约三分钟，病房的门被推开。

暮沉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幸运，无论进来的人是谁都将会是自己的福星。

黎宝似乎刚从学院赶过来，头发因为外面的狂风被吹得有些乱，鼻头和耳尖都泛红，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匆急的跑向浮生。

“没事吧，我还以为……”

眼看黎宝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浮生也知道黎宝这小丫头好面子，现在这幅模样只知道可能她还没看到隔壁病床已经住进了新人。

暮沉和黎宝在学院见过几次面，但专业不同，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认识了。

两个人第一次搭话是暮沉站在社团前面招生，他是个喜欢摄影的文艺青年。

黎宝站在远处看着他手里的摄像机，当社团的人都以为她会参加时，她转身报名了音乐剧。

摄影烧钱，暮沉一整天下来也没寻觅到几个知音。他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但大家都说他拍的照很大气，是一种别样的风格。

黎宝刚扭头看到暮沉坐在床上，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化。暮沉忽然这人一点都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黎宝对他没什么印象，到是原先还在担心眼眶感觉下一秒就包不住眼泪的模样，顿时间烟消云散。

“你好。”

黎宝的专业暮沉也无从得知，他毕竟和她也不过两面之缘。

“你好。”

两个人没说什么话，休息了几天暮沉的状态好了不少，已经能着手将遇灾前的照片修完图之后传到自己的微博上。

黎宝还在削苹果，看得出来她的手很笨，削断了好几次，可却又执幼的不愿意放弃。

“你也是南城大学的学生吗？”暮沉刚把电脑合上，想要闭上眼睛休憩，忽然听到一旁沉静了很久的黎宝开口说话。

“嗯，我是06级的。”

暮沉在06级以上的学生里还是比较出名的，毕竟一个技术好又便宜的摄影师可是难得的。

但自上了大二，暮沉开始做账号之后就再也没有结果私人的定制。失去了这项特点，想要在这么大的学校里出名还是比较难的。

“我也是南城大学的，英语专业。”

南城大学的王牌专业就是英语专业，当然这也代表着她当年考上大学的成绩肯定比暮沉高上四十分左右，如果她学的是理科的话。

“我知道，我在新生社团招募活动上见过你几次。”

暮沉说话期间把电脑装进电脑包里，晃眼间才看到自己的床头柜上也摆放着一盘削好的苹果。

“你是摄影社团的，我想起来了。”

黎宝对摄影社团的印象很深，这么一说她就想起那日在活动上和自己对视不下三次希望自己参加社团的人就是眼前的暮沉。

不过没认出来也是有原因的，现在的暮沉一半的脸都绑着绷带，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你应该是喜欢摄影的吧。”

黎宝摇摇头。

“我不喜欢，只是觉得我得靠一些东西来记录一下我的存在。”

暮沉不理解她云里雾里的说着些什么，只是点点头。护士刚好走进病房里给他换药，也在这期间他又睡着了。

不知道是因为麻药还是因为生病一天无所事事，暮沉很容易嗜睡。

浮生也如此，她总是很疼，在无数个夜晚暮沉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里。

暮沉还是第一次见受伤这么严重的病人，在夜晚寂静的环境里总是容易乱想，那时候他总是在想如果浮生没有挺过来该怎么办。

黎宝来医院的次数不少，可能也是因为医院和南城英语校区只有两站的距离。

久而久之黎宝和暮沉的关系也逐渐开始熟络，在黎宝的请求之下，他把自己的微博账号推给了她。

黎宝说她不喜欢摄影，但暮沉更觉得她是在口是心非。才一周黎宝在他的评论区就成为了铁粉。

而且在那之前她的唯一一个关注是南城救灾中心，现在多了一个——暮沉。

暮沉在三个星期后办理出院，学校堆积的作业使得他还未出院就苦不堪言。

刚好黎宝拿着果篮放在浮生的病床前，看着他在收拾病床，明白他今天就要出院了。

在学校黎宝曾经去别的专业询问过暮沉这个人，打听了很久才知道他是隔壁校区的计算机专业的。

她一直以为计算机专业的人都是穿着格子衬衫的理科男，不知道原来也会有人喜欢摄影，喜欢自然。

黎宝刚好下午有课，在医院门口刚好遇到了打车的暮沉。

两个人就一起坐着回到学校里，暮沉先下车后黎宝单独的坐在座位上，手机里还放着那张壁纸。

是暮沉说自己最得意的作品，黎宝第一眼看到就义无反顾的喜欢上了。

之后她询问后还将照片作为了壁纸，但因为暮沉这些时间一直都待在医院里，已经很久没看到他的新作品了。

之后两个人的交流不多，暮沉回到宿舍才想起来他们甚至都没有互换联系方式。

唯一能联系的地方是微博的评论区，黎宝的微博私信不能聊天，暮沉尝试好几次发送都失败。

在那之后，暮沉只能在微博的评论区或者点赞的列表里，希望能找到黎宝的浏览。

黎宝在学院的成绩优异，刚大一就拿了国家级的奖学金，反正暮沉知道自己没拿过。

暮沉因为马上要四级考试，自己完全没什么把握，就想着找黎宝补习补习。

辗转了很久，终于要到了她的微信。黎宝的微信头像是一朵不清晰的白色花朵，他喜欢植物，可惜也没能认出来那花到底是什么。

黎宝刚同意就知道对面的人是暮沉，她对于四级还是有十足的把握的，但也看到了在理科班级里理综148，英语却只能考69的人。

自然而然也害怕暮沉也是那样的人，两个人约好在图书馆见面。

暮沉还是和在医院里一样，一身全黑的穿搭，背上总有一个小的摄影机和一个电脑包。

英语书还是全新的，可以看得出来他一点也不喜欢英语。

“麻烦你了。”

“没事。”黎宝把自己的笔记递给他，让他先把最基础的知识先过一遍。

她心里一直想着一个东西，那东西需要暮沉的帮助。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所以趁着这次机会，她想着如果自己帮助他过了这次考试，最起码之后可以有了开口的勇气。

一来二去，暮沉和黎宝才真正的开始熟络。两个人的交流还是很少，而暮沉有时候拍照也会特地绕路到她的学院看看她。

黎宝看起来岁月静好，站在远处就是一幅美丽的风景。但暮沉的相机里没有她的照片，因为还未经允许。

黎宝和暮沉坐在一起查询四级成绩，看着刚好过线十几分两个人都欣慰的莞尔。

黎宝笑的次数不多，这是暮沉见到的第二次。

第一次是他在自己朋友的摄影作品里发现的，军训时期的黎宝，虽然戴着帽子，脸也被太阳烤得炽热，但还是很漂亮。

看着路边一只橘色的流浪猫，她蹲在地上轻轻顺着它的毛，笑容温婉可人，仿佛一朵刚出水的芙蓉一般美丽。

虽然朋友最后还是把照片发给了他，但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他一直没有将明明以后保存在桌面上的照片打开。

黎宝坐在学院前的长椅上等着他，计算机专业的男生也少见这么清秀的女孩，在朋友的旁敲侧推之下还是鼓足勇气站在黎宝的面前。

“你好，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黎宝有些迟疑，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她没有任何关于恋爱的打算，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同学，她还有事我们先走了。”

刚下课就一路狂奔下来的暮沉刚好看到这一幕，在这些日子里的相处中，逐渐的他也了解到了黎宝的性格。

是一个孤独的人，心里很难装得下其他东西。就连暮沉也是，他知道黎宝只是有求于他，但他依旧在内心深处渴望着那根本不存在的未来。

几乎暮沉是漫无目的的跑，他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地方停下，只觉得好累。

“你怎么了？”

黎宝先一步停了下来，暮沉知道自己又做了错事，只得摇摇头。

“暮沉，我们走吧。”

黎宝不在意他对自己别样的情愫，或许也只是她不想揭穿。但这些都是压在暮沉心中的磐石，屹立不倒。

黎宝心里想的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可是他就是想要接近一个人，一个总是很奇怪的人。

黎宝将他带到了一间小店里，装修很奇葩，应该只能说是暮沉孤陋寡闻，没见过。

黎宝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服务员也没往他们这边看一眼，黎宝就那么望着桌子发呆，时不时看看小店时钟上正在稳步前进的时钟。

“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服务员就给他们端来了一碟子的小菜，还有一道牛蛙火锅。

“我请你吃饭。”

黎宝吃饭很斯文，但不难看出她是真的喜欢牛蛙。在医院里暮沉看到过几次她吃代餐，几乎是吃了几口就难以下咽。

那时候暮沉看着在病床上劝说她吃饭的浮生才是来陪床的家属，而黎宝更像是一个虚弱的小兔子。

但暮沉亲眼看到黎宝把两桶15L的水轻而易举的搬到病床来，那一刻他对黎宝在内心有了更深的印象。

吃完火锅之后，黎宝把他带到了一处公园里。公园上面写着拆迁的牌子，看来已经不能存活多久了。

黎宝找了个看起来不稳定的秋千坐着，脚一晃一晃的。但暮沉看着她的腿根本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的离开地表。

“怎么了？”

黎宝没说话，秋千发出刺耳的响声。那声音听的他心里烦躁，而黎宝本人就也只是看着他。

“暮沉，你能给我照白蝴蝶吗？”良久，黎宝开口。

“蝴蝶？”

“不是蝴蝶，是白蝴蝶。”

虽然内心觉得这两种东西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暮沉还是答应了下来。

但压在他心中的磐石，终于要移开了。他不知道自己是释然还是难过。

只知道矛盾的感情都是来自一个人，一个本身就是个矛盾的人。

“白蝴蝶就在这个公园里，但要明年才能看到了。等你拍到了就把照片寄到这个地址。”

地址也是南城外，但还是在省内，快递也不难寄，想着大概是自己和黎宝的最后一份缘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好，我答应你。”

在那之后，暮沉回到学校里。找寻到白蝴蝶的季节是在秋天，想着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还很远。

把这件事情写入自己的便签中后，他开始为了理想而奔波，和黎宝几乎断了联系，在这期间谁也没联系谁。

升入大三之后，暮沉的工作越来越忙。到了盛夏都还在外面给别人做网站。

摄影的事情虽然还在坚持，但时间相比较以前明显少了。

到了秋天，社团的一行人来到南城的郊外营地，进行了为期一天的露营。

几个人围在花丛旁看几只展翅而飞的白蝴蝶，纷纷发出感叹。

看到蝴蝶从自己眼前飞起的那一刻，他才回忆起早就已经被琐事淹没的便签。

距离自己规划最完美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天，他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的及回到那个公园里。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营地里的蝴蝶拍了几张照片。

次日他一大早就往公园里赶，可再怎么努力都找不到蝴蝶的身影。百度上的用法使用了无数次，就是看不到蝴蝶的出现。

心灰意冷后，暮沉写了一封信夹在自己已经洗好的照片里，寄给了黎宝曾经给他的那个地址。

信的大致内容就是他很抱歉，郊外营地的白蝴蝶一样漂亮。

可事情过去了好几天，他都没收到黎宝的回信。还以为黎宝就因为这从此和他一刀两断了，还没感慨完，就收到了浮生的消息。

暮沉只记得那天他精神恍惚，那是他第一次进入女生的房间，无论是装修还是布置和他的风格都完全不同。

黎宝的照片摆放在桌面上，似乎这间屋子的主人只是暂时的离开了，很快就会回来。

暮沉接到浮生的消息，说黎宝在三个月之前已经跳河自杀了。

浮生和黎宝不是母女，甚至两个人之间都没什么关系。只是在三年前，浮生救下了那个亲眼看着母亲死在自己旁边却又无能为力的黎宝。

浮生之后就一直自助她学习，无论是生活方面还是吃穿住行，浮生都做到了最好。

可她还是低估了那年灾难给黎宝带来的冲击，她的一家人都死在了自己眼前，她不会忘记。

原先在心里医生的调解下，黎宝的病情有了好转。又因为浮生出差遇上了地震。

这似乎是黎宝的禁忌，而浮生的遇难是早已经站在钢索上最强劲的一阵风。

而这次的黎宝不想挣扎了，她这次看着浮生出院后，整理完自己的一切，随风而去了。

“暮沉，白蝴蝶是小宝最喜欢的花，你拍到了吗？”

“花吗？”暮沉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当时的黎宝会反驳自己，原来他还是没有做到那些事。

后来，暮沉几乎每年到了白蝴蝶的花期，他都会拍上一张照片，但照片都是放在自己的相册里。

他后来才知道，黎宝离开人世前，在那间老屋子里待了三天，她知道花期到了，想要看那张白蝴蝶。

可是，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等到最后一年白蝴蝶盛开最美的模样。

“再见了。”

2009年，暮沉和自己的摄影团队一起上山给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拍摄纪录片，在发生泥石流后不幸离世。

在他离世的前三十分钟里，他还在大山里寻找那个失踪的孩子。

而离开的最后一秒，他的手里握着那一朵白蝴蝶。

“小宝，我拍到了很多的白蝴蝶，我带它们来见你了。”

他和黎宝会因为白蝴蝶再次相遇，在一个只有幸福没有灾难的世界里。

暮沉了解自己和黎宝的关系，几乎是一厢情愿。但他明白，在黎宝给他解释单词的意思时，他早已经沦陷于女孩的温柔乡。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和黎宝在一起，因为黎宝不爱他。但暮沉一直小心维系着双方的感情，他想要靠近她。

就算只是个不算熟络的朋友，他也无怨无悔，在所不辞。

“小宝，我来找你了。别忘记我……”

这是暮沉离开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听到的只有大山还有他手里紧紧握住的白蝴蝶。

他的爱那么深沉，无私。却又那么卑微，不值一提。

——

黎宝视角——

黎宝在十五岁生日，也顺便庆祝她在学校考得了全校前三的好成绩，那是她过的最盛大的生日。

但刚要许愿吹蜡烛，楼层开始剧烈的要摇晃。黎宝眼泪很快就流了出来，不知所措的看着蛋糕和妈妈。

妈妈抱着她，在倒塌的最后一秒，轻轻的抚摸她的脸。

“小宝，生日快乐。”

随后一家人被救援的只有黎宝一个人，她被一家人紧紧的环抱，就为了保护刚刚睁眼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黎宝。

黎宝后来被浮生收养，为了报答她黎宝似乎一直都在装作自己很正常。

但她知道自己不正常，在无数个夜里，她闭上眼睛就是血肉模糊的妈妈。

在医院遇到暮沉的第一印象，她觉得暮沉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

虽然摄影技术很好，但似乎关于评论区的留言不太能应付过来。

她鲜少能看到反差这么强烈的人，逐渐的，她开始在意他。

暮沉的微博留言她总是第一个，原先暮沉会回复，不知道是时间久还是因为喜欢他作品的人越来越多。

暮沉也很少出现在评论区里，黎宝还以为在暮沉出院后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就会自然而然的断掉。

可暮沉加了他的微信，两个人聊天的氛围很好。就算自己说了不太好的话，暮沉也能很快的找补回来。

每一次的图书馆补习，都是在试探她自己的内心。她知道她好像有了喜欢的人，可她自己是个残缺的人，而残缺的是一辈子都无法修复的灵魂。

她呆呆的望着站在公园里答应自己的暮沉，那一刻她真的很开心，因为她能看到暮沉为自己独家拍摄的白蝴蝶。

可白蝴蝶的花期到了最后一天，她也没等来暮沉的照片。暮沉的微博简介改为了：最近忙，勿扰

她在想，一年过去了暮沉大概忙忘记了。但可惜，她好累，也很可惜。她没能见到白蝴蝶，也没能见到暮沉的最后一面。

“暮沉，再见了。要是真的有下辈子，我希望我认识你是在我最最幸福的时候。”

暮沉似乎是她的救赎，只可惜到最后也没能将意志坚定的少女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