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直愣愣看了半晌,恨不得自己是那本梅红签的账簿,也能得她指尖如此伏侍、美目如此专注……
李素织看了这些功夫的帐,将今年以来收支看明,加上去岁前年两载账目,本金一万五千两已经生出一万两的孳息。心中稍稍放定,那等饥意渴思一齐涌了上来。
她合了账本,拈了一块梅花糕小小咬下一口咽了,又配了一勺建莲红枣汤润入胃中。
实实在在吃下一口,才觉饿得狠了,又想拈起刚才咬了小口的梅花糕尝尝,却从后伸出一只握刀持剑的粗手,将盛放梅花糕的缠丝玛瑙碟子轻轻一推,直推得让人拿不到。
李素织正想哪个丫鬟这样无礼,单手扶着椅子扶手仰头望去。端的是剪瞳秋水,盈盈袅袅,无情也动人。
站在身后,对上她眉眼的正是那数日不着家的侯府世子。
她又惊又喜道:“哥哥回来了?”
赵奕一手按在她细肩上,把圆润肩头笼在手心,斜飞入鬓的浓眉一挑,“听银屏说,午膳又没有好好用,专挑我不在的时候这样,难不成要我日日回来督你用饭不成?”
说着另一只长臂一伸,从玛瑙碟子中探取来她咬过的那块糕点,就着糕上贝齿痕一下子咬下大半块咽下,然后皱眉,“就吃这个?又甜又腻,占肚子却不顶用。也就罢了,我看了桌上三四个碟子,糕点样子都摆得好好的。你才只吃了一块?”
李素织既将他视为兄长,原本肩上落了只手掌很不习惯,听了一番训斥倒顾不得扭捏,忙摆出对兄长的态度,柔顺恭谨地笑说,“午饭用了些,只是不大有胃口,才添做了这些出来。”
她还纤指微抬,指了那碗建莲红枣汤,找回些底气,“再说,还喝了汤。”
赵奕一面觉得她一本正经又暗暗替自己找补的模样招人疼,一面不满她理直气壮敷衍人。实压住她的肩,身子放低了一些,威目斜垂,“我平日审的犯人双眼乱看之时,多半在琢磨着如何糊弄……织织方才……”
“我没有……”织织不由快速眨了两次眼,又竭力控住,扭头柔柔一笑,“哥哥回来了,一起用晚饭好不好?”
赵奕嗤笑了一声,大掌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脖颈,长指指节抵住她的下颌角往上轻抬,迫着她仰视自己,“转移话题,罪加一等。”
隐隐带了一丝温柔的威胁,却不是那等审犯人的语气,反而有着无数难明意味。
李素织被逼得心弦一紧,难以自抑地咽津,却不知吞咽动静被那只大掌全然捕捉。
赵奕手掌瞬间张得更大,更密地贴在她脖上,身子再低了一度,双唇似有若无擦过她的脸颊,近乎于埋在她耳中,似笑非笑,“演技拙劣……到了这个地步,织织还不求一求我?”
李素织柔嫩洁白的手骤然握扶手握得发紧,仿佛又回到那个不寻常的夜晚,想躲,最脆弱之处却为人所控……
她蛾眉蹙蹙,琼鼻呼出的气息微微急了些,努力抬出个正色腔调,“哥哥难不成又饮酒了?竟开这样的玩笑!”
赵奕弯着把劲腰,整个人如蓄满力的弓,既克制又暗暗藏了些别的。从她耳边挪开,仍旧侧头与她对视,“什么玩笑?”
“不管男女大防,一味说些有的没有取乐……”李素织边说,边试图拨开贴在脖间的那只手。
赵奕顺着她的手劲滑了出来,忍俊不禁说:“织织,我不过想要你说些好听的,比如这碗建莲红枣汤为我而留,就很好。”
是吗?
李素织蛾眉犹蹙,似信非信,见他已经要去端那碗汤,忙道:“这碗我喝过的,哥哥想喝,再要新的来不迟。”
赵奕却已然对着美人留下的水渍处落唇,仰头一饮而尽。
李素织语塞喉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赵奕放下碗,试图来牵她的手,李素织往后躲了一躲。
他遭到拒绝也不生气,银冠白面温润如常,背着手在那等她,一副正人君子做派,说:“不想去用饭?也行。我等你。”
李素织总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如今的赵奕一举一动都写满陌生与不可控,令人心底积下了厚厚一层不安。
而且他在那里站着,若看到她吃梅花糕,也必然看见她饮红枣汤……
但再是怀疑,她仍旧归拢了桌面上的几本账,跟在赵奕身后来到饭厅。
虽说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但饭桌上搭话闲谈再正常不过,他们从前也会说几句话。
不然怎么叫陪着一块儿吃饭呢?两个人一起说说笑笑,饭菜都更香甜可口些。
这顿饭却吃的有些诡异。
李素织闷不做声,布菜的丫鬟给她夹什么就吃什么,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银筷,叠手在膝,坐在那里等赵奕吃完。
赵奕眼都在她身上,旋即跟着撂下筷子问:“还在怄我吃了你的汤?”
“不是……”李素织抿了抿唇,抬眸看向他,“哥哥吃好了吗?我有事同你说。”
几个丫头端来小沐盆、布巾,两人洗了手擦毕,一前一后回到了西耳房。
李素织请赵奕坐在炕沿,奉了杯热热的香茶,正色道:“能有今日,是赵奕哥哥顾念着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周全,素织感激不尽。可如今我们也大了,哥哥虽待我好,我却不能不替哥哥着想。——请□□后只当我是个粗使丫鬟,使唤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有一点,千万不要再待我那样亲近……”
赵奕揭开茶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斩断了她的话,“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李素织眼也没眨一下,否认得极快,“哥哥不必操心这些,只想想我的话。”
赵奕把茶杯递给她,李素织不知何意,正要去接。离她指尖还有一点距离时,茶杯从半空落下,而她细腰被长臂一捞,杯子四碎五裂之时,她已经落在罪魁祸首大腿之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赵奕好心问道。
他手臂用了一点力,直把衣下正合一握的窈窕细腰掐了出来。
李素织连挣扎也忘了挣扎,扶着他手臂稳住身形后,只在那一味地冷冷看着他,一语中的道:“哥哥是故意的。”
“织织好聪明,果然同我青梅竹马,一猜就中。轮到我猜织织的心思了——是不是想打我,像那一夜一样?”赵奕没有制住她的双手,好整以暇地抬头朝她笑。
“伯府表妹们来了,你也待她们这样不成?难不成从前都是我错看了赵奕哥哥?”
赵奕这样,就好像把她当做闺房内可以随便轻薄的女子,按着心意为所欲为。
不知不觉,李素织星眸内蒙上一层雾气,不自知地楚楚可怜着。
却也有些倔强,说完这句话再不理人,也不求人,只用眼看着赵奕,要他给一句准话。
赵奕心一软,扬起手臂,回府后特意换上的宽衣袖口一落,把手腕里侧给她瞧了瞧,“这是什么?”
李素织眼中含着水光,往手腕处瞥了一眼,只见一颗红痣活生生伏在男人腕间,平添几分动人妖冶。
“织织从前知道我有这颗红痣?”赵奕问。
李素织垂眸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赵奕一笑,“难不成这叫做错看?不过是看漏了,不能叫做看错了。我仍是那个人,只不过织织总把我当成心里想出来的人。织织看它,像不像一枚南国红豆?”
李素织再是不通文字,也知道他言下之意,心颤了颤,下意识便是要躲。
粗粗看了一眼那一点红痣,不敢看他眼,扭过头去冷着声儿道:“不像。”
“说谎”,赵奕手腕递到她眼下,“咬一口它,不然不让你走。”
李素织想推他肩,又念及他的伤,不知好没好……
“再过一刻钟,你的丫鬟便会来问洗漱之事……”
见她犹豫不决,赵奕下巴微抬,向猩红软帘处示意。
李素织终于抬眼看他,只见这人眼中写着不相让三字,还把手腕往她嘴边递去。
她忍着委屈咬了一口,很快地吐了出来。
他喉结滑动,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晦涩不明,“我待织织之情,就是这枚红痣,就算织织不认,也是真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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