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赶海回来后,周隐无论怎么找祝瑜说话,或者搞出小动静博他注意,祝瑜都再没有给他过回应,哪怕一个眼神。
甚至祝瑜似乎开始抗拒与自己在同一空气下呼吸,他往东祝瑜就往西,他在一楼,祝瑜就在二楼不下来。
也从那天起,祝瑜几乎不再与周隐有任何交集,他们像住在同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就连咖啡机都被祝瑜收了起来。
周隐偶然打开冰箱,冷光照亮两排密封的离心管,标签上工整的字迹记录着不同咖啡豆的烘焙日期,可是里头豆子纹丝未动。
他也有几天没听见磨豆子的声音了。
祝瑜到底怎么了?
近日来,周隐愈发烦躁——
上课同桌时祝瑜甚至会无形地界定出了三八线,只要自己的手肘靠近一些,祝瑜就会自动侧开与他保持距离。
午休时,宋绮安来到教教室里请他们帮忙一块清理水箱。
周隐知道祝瑜不会,索性他也摇了摇头。只有程歌愿意去后,没想到祝瑜居然跟着点了头,转身丢下周隐三人结伴去了海洋社。
这种挫败让周隐舌头顶腮,一脸不爽而无济于事的郁闷。而颜果打了一个哈欠又继续睡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宋绮安利落地站在桌面上举着水管,正在往水箱里加水清理。祝瑜擦着玻璃虽然一看就是不会干活的手法,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在清理玻璃上的水渍。
周隐双手插兜,偷瞄祝瑜却发现他来了人家连一个眼神一个反应都懒得给。
周隐默不作声地接过宋绮安的水管,祝瑜在他的对面,水流而下模糊扭曲了他的面容,就像一场梦核激发起内心深处最难以忘怀的场景。
阳光在少年的身后,时而举起的手,时而伏下的眉眼,白皙的轮廓镀薄薄的金边,脸上身上的绒毛都闪闪发亮。
谁知少年心,祝瑜默默攥紧着的毛巾实在不敢伸起一点,向下的水声就像某种挑逗,敏感的神经一刻也松懈不得。他怕与周隐对视,他害怕心脏在喉,可还好玻璃上流动的水幕遮掩住了他的怯懦。
祝瑜越搓越用力,他想擦去周隐,想擦去对面同样模糊扭曲的梦的身影。
“我!”
祝瑜忽然开口,周隐看向他,蓄水箱的对面清晰无比的面容局促着腼腆,仓皇浅眸忽然掉入周隐的眼睛里,这并非祝瑜本意,且突如其来的对视都令对方呼吸一滞,而后祝瑜慌乱地说道:
“我来帮你,程歌。”
说话的尾音带颤,轻轻而不容忽视。
程歌满口答应,两个人在一旁相互协作,周隐挑眉眼光锐气逼人,被这人牵着鼻子的心情就他妈像一个小丑。
‘啪’
周隐一股恼火地甩开水管独自离开,气氛凝固至冰点,程歌和宋绮安见气氛不对劲乖乖闭着嘴巴安静地清理水箱,直到清理结束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许久,程歌心有余悸道:
“周哥今天火气真大啊!是不是要让阿嬷煮一点去火的凉茶给他冲冲?”
祝瑜本来话就不多,今天更是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宋绮安看着心事重重的祝瑜把手覆在水箱上,他望着海葵随水流晃动,眼睛犹如迸碎的海浪,思绪已在大海里沉溺多时。
下午课堂上大家昏昏欲睡,跌头歪脑地栽进自己的书堆后,忽然靠窗的同学像浪从桌上迸出!大叫犹如雷贯天惊,半梦半醒的所有人顷刻间就像受惊的海狸探出脑袋:
“卧槽,水管爆了!”
楼道天花板的自来水管居然爆了,走廊上水流四溢像是水坝决堤,一大股水喷射泛滥在楼道里,场面滑稽不已。
除了老师,还有靠窗的同学,所有人都激动地犹如蚂蚱乱哄,蚂蚁上树。水很快漫溢走廊,楼上楼下的同学都来凑热闹,但最幸灾乐祸的人会被叫来搞卫生,所以大家憋着一股笑意,堵在走廊两端看好戏。
周隐被分配倒水,祝瑜负责扫水,两人不会交集。周隐卷起裤脚,淌着水走着,小腿跟腱长而流畅,祝瑜强迫着自己转移注意专心扫水。
临近扫尾,祝瑜自己把垃圾带了下去,走过学校空庭时,忽然头顶一片轰动!
“哇!”
放在走廊护栏上的一桶水从天而降!同学们纷纷探头,“快走开!”
祝瑜还未来得及反应,头顶上一大波的水从他头顶倾灌而下,祝瑜来不及避开就被人抱入怀中。周隐从后抱住了祝瑜,脊骨就像悬崖,倾泻而下的水浪与之作对迸出更猛烈的浪花。巨大的冲力撞在脊背上生疼。
最可怕的是铁桶也砸到了他。
少年不动声色,反倒头顶惊呼一片!
周隐替祝瑜抵挡住了全部的水流,他的头顶、身后就像有人撑起了一把伞替他抵住了身后所有的风雨。
“周隐?”
祝瑜抱紧拖把,向后看去,周隐全身湿透,他像一把盾把自己的珍宝守护。
从上至下的走廊上全都是同学,一双双敏锐如鬼的眼睛紧盯他们的动静,祝瑜眼看周隐脖颈上的疤在水光下愈发清晰明显——
“一个个傻站着,看到同学淋湿不知道帮助吗!”
忽然,周隐脑袋上罩盖上了一件外套。姜齐一站在水中,她的身体挡在二人面前,抬头叉腰训斥着看热闹的学生。一个个左右相看朝四处逃开。
祝瑜看着少年沾湿的下巴挂着水珠锋锐极了,紧抿的双唇有些发白,他缓缓抬头,露出那双令他沉迷的深邃的眼睛。
聪敏如他却笨拙地说不出一句体面话:
“对……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莫名其妙。”
周隐抓下姜齐一的外套,也不和姜齐一客气地用她的外套擦了擦脸后离开了,他的声音冷冽地让祝瑜脊骨发寒。
身后还伴随着姜齐一发狂怒吼:
“我的香奈儿!”
周隐来到办公室直接烦躁地坐下,而姜齐一心痛地捧着自己的外套也进了办公室。
“老师,借我能遮疤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我的粉底液很贵!”
姜齐一把外套甩在沙发上,护紧自己的化妆盒。
祝瑜站在门口听见里头的动静,心乱得要命,想要敲门的手覆在门前,举着害怕又心切。
“哦对了,还有祝瑜!”
姜齐一想到祝瑜也淋湿了,她也得让祝瑜过来擦擦身体,才刚开门就看见一双湿漉漉的碎着水星一般的眼眸看向自己。
祝瑜被姜齐一拉了进来,用她已经湿了的外套:
“你先凑合擦擦,我去宿管那里给你们找找擦身的东西哈。”
一时之间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个,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也摩擦着彼此神经——
“啧。”
周隐烦躁地在脖子上随便乱抹,就像糊水泥墙一般,“墙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肤色不均,更令人心慌。
祝瑜急忙上前,欲要拿过周隐手中的遮瑕膏,却被周隐紧紧攥住不给。祝瑜与他的手僵持在半空,祝瑜知道周隐明显在生自己的气,心急的他哑声发颤请求道:
“让我来……好不好?周隐。”
强行压制住腹间那股酸涩翻涌后祝瑜才敢开口,周隐扫了一眼祝瑜后才慢慢松开了手,身体慢慢靠下,倚在椅子上仰头注视面前少年,氛围低压安静。
遮瑕膏棒在脖颈轻柔划过动脉,少年的喉结动了动,就像海上隐逸的小岛被太阳捞起。
注视着伤疤的祝瑜脑中空白一片。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烫伤的疤痕,通过膏棒感知到的皮肤柔软不已,划过的每一瞬间都有起伏卡顿的感觉,这种体会让他的心揪着疼。
周隐遮的是疤痕,看的却是他的自尊和脆弱。
直到遮瑕膏抵到了校服衣领,祝瑜才停手。弯着腰贴近的彼此,都害怕呼吸与对方多有接触,两人都放缓了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动作,自己的心。
祝瑜淋湿的模样,周隐错觉回到了他替自己涂药的那日,那时他也是在上面,自己仰视着湿漉漉的他,就像渔人看见了搁浅的贝壳。
他的注视强烈,就像烈日灼烤后背,祝瑜觉得一股一股的热气涌上脸颊。风安静极了,夏季在两人之间流转,暗涌般的心跳在光中有了模样,就是眼前的他的模样。
祝瑜合上了盖子,狼狈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
周隐把心里那股别扭强塞回去,但呛声道:
“别人我也救。”
祝瑜默默向后退去,挺直身体恍恍惚惚——是啊,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放学后,程歌背上书包,拉住周隐和祝瑜:
“哥几个,一块回去啊!”
祝瑜疏离地拿下程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礼貌拒绝后独自走远。周隐有些不太习惯他的冷淡,目光独独留在祝瑜默默离开教室的背影上。
明媚的眼睛疏离淡漠,就连程歌都看出来是灰霾昏光:
“祝瑜是不是生气了?”
程歌看着祝瑜的背影问道。
而周隐胸口拥堵得很,以为是夏末燥热,微微皱眉呛道:
“他生什么气?”
两人结伴同行,程歌说道:
“你把人家扔大海里,礼貌嘛?”
“哈…”
骑到一半刹住车的周隐忽然恍然大悟,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那天真的做得过了?他把不会游泳的祝瑜吓到了。
“该死。”
烦躁地啧了一声,脑中谩骂自己…周隐一步蹬到底,疾驰而去。
“喂!等等我啊!”
祝瑜只当自己是可有可无的人,而自己不自量力地真把他当家人…按祝瑜那个性格一定会觉得他很烦透了,丑八怪还想和自己做玩伴,痴心妄想。
祝瑜应该厌恶地嫌他烦人了。
胡思乱想的少年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像一只毛燥的长毛猫。
晚餐时,周隐竟然上了桌,心怀愧疚的他坐在祝瑜对面的小板凳上等待他的反应,然而祝瑜却捧着饭碗去了沙发上。
周隐凝望着祝瑜孤寂的在昏暗中的背影,自己与祝瑜每天都会上映的一幕场景,但两人调转过来后却让周隐咽喉发涩。
饭碗顶在膝盖上,昏暗中的祝瑜面对着一台老式笨重的电视和遍布斑驳霉点的墙壁,这就是周隐每天吃饭看的场景。
胃是人类情绪的放映机,此刻他吃不下一些一点。含在嘴里的米饭就像纸团糊在了嘴中,万词千字拥堵在口无法述口。
沉浮在海面下的岛屿以为需要一场地动山摇来揭开自己的面目,为此百年等待;
后来,一场潮湿的海风吹来孤岛,掀开了孤寂,又吹走了荒芜。
仅仅是一场风,它就一览无余;
仅仅是一点好,他就一厢情愿。
头发披散,周隐的脸笼罩在阴暗里,恍恍惚惚的幽暗视野里,颓丧而偏执的思绪——舍不得…舍不得就这么疏远了。
海岛这么大,他不想又是自己一个人。
他喃喃道:
“开渔节的烟火晚会,我们一起去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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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为他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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