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天了？”

程览回过头问纪潭，红血丝充斥着他们的眼眶。人的意志也许真的会因为无力而消沉，如同沉入大海的一片小小砂砾。他和好友纪潭连同其余的十五人人困在蔷薇岛上已经两天了。

不，现在应该说六人了。他们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一切都是源自那张抽奖中的通往蔷薇岛的船票。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放松的度假会变成这样。

短短两天，十五个人频出意外，现在存活的加上他们也才六个人。

上岛第一天，他们还能兴高采烈地一起打卡拍照，这座小岛极为美丽，充满了未经开化的野性美。岛中央矗立着一片古堡，简直像是会出现在某些西方浪漫电影中的建筑。他们被迎进古堡居住，慷慨的侯爵夫人为他们准备好了饭食和住宿。

这位年轻的、守寡的妇人十分娇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右半张脸遮盖着面具，据说这是因为她遭遇过一场大火，但这对她的美貌毫无影响。程览注意到，他们之中的一对情侣中的男孩一直热切地盯着侯爵夫人，连自己女朋友在身旁都不顾了。

这是一种魔性的魅力。原本这一切的经历只是一段异国小岛上的奇遇，直到那天下午茶的时候有人没有归队。

就是那个一直盯着侯爵夫人看的男孩。

他们追问古堡里的人，一直友好接待他们的管家却只是摇摇头：“有这个人吗？我不记得接待的客人中有这个人。”其余的仆人也整齐划一地摇头表示没见过。那一瞬间，程览有一种错觉，他们面对的也许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酷似人类的一群人偶。

他的女朋友崩溃道：“我亲眼看见他出去的！他从看到她就魂不守舍的，我看着他进了侯爵夫人的房间！”

管家立马变了脸色，狰狞的神色一闪而过，舌头像是要从嘴巴里面掉出来，他厉声道：“胡言乱语！这位客人怕是不太清醒，夫人何等高贵！”

怕继续激怒他，纪潭拦住她继续追问下去，低声道：“我们自己找就是了。”

“真是无礼。”管家收起了表面上的慈眉善目。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无影无踪了呢？只要留心找，总会找到踪迹。作为华大的高材生，程览和纪潭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们相信一定能找到线索。

找遍了古堡的每个角落，最后他们确实找到人了。

比起说是人，说是人的一部分更加准确。

——男孩是在花园中心的钟楼被找到的。

找到的时候，他的身体被嵌入钟楼的台阶里，至于头颅么？

……

女孩不可置信地看着钟楼悬挂着的铜钟下方，终于昏死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蔷薇岛被浓雾包裹，他们竟然找不到回程的渡口了。很快，在恐慌之中死了更多人。有被发现带着笑容躺在蔷薇花园中心的女孩、有打碎玻璃窗摔下楼的中年男人、有整个喉咙被刀叉穿透的女人……他们头一次知道，竟然可以有这么多死法。

回想起短短两天发生的一切，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不免如坠冰窟。

绝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程览二人以及剩下的四人准备分头行动。穿过一片花海，到达花园深处，雾气越发浓重，让他们分不清日夜，只是暗无天日的永夜。

蔷薇花丛深处，一个银色长发的青年坐在巨大的画布前涂涂画画，察觉到脚步声，他回头：“什么人？”

首先令人注意到的就是他海藻般的长发，发尾微卷，他长了一张和美艳绝伦的侯爵夫人很相似的脸，美得摄人心魄的眼睛以及红如蔷薇的双唇点缀其上。他的脸色雪白，似是身体不太好，明明才是初秋，却已经穿上了马甲和花边衬衫，泛着华光的金色绣线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晕，简直宛如展示柜中每一步都精心雕琢以至价值连城的漂亮人偶。

不远处传来男仆的声音：“主人，有什么事吗？有闯入者？”

程览二人身上不自觉出了一层冷汗，管家这几天一改第一天的祥和样子，死在他手杖下的人就有好几个。古堡里的仆人更是危险，就像是闯关游戏的危险NPC，露头就秒。

不能被发现！

情急之下，两个人只能躲在了巨大的画架后面。

“艾伦，你别过来，不要打扰我画画。我饿了，帮我准备下午茶吧。”伊洛看了他们一眼，对上纪潭不安的神色安抚地颔首，提高了声音回答。

尽管现在的天色和“下午”一点边都不沾，艾伦也毫无异议地听从主人的号令：“好的，主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们松了一口气，从画架后猫着身出来。一抬头正对上伊洛弯起带着笑意的眼睛。纪潭的脸上浮现出不自在的红晕。

“远道而来的客人，看起来你们似乎需要我的帮助？”伯爵少爷露出友好的笑容，主动抛出像是重要NPC一样的对话。

经过一番交流，他们得知，原来这个漂亮的青年名为伊洛，是被父母寄养在蔷薇岛养病的伯爵，也是侯爵夫人的亲侄子。

“姑姑确实很古怪，她喜怒无常，非常在意自己的外貌，经常处死仆人。”伊洛眉头微皱，“有时候是因为皱纹，有时候是心情不好，不过杀这么多人也是很少见的。你们的同伴是不是做了很冒犯她的事情……”

“比如，摘下了她的面具？”

那个失踪的男孩！他的确在见到侯爵夫人的第一眼就表现出对她的兴趣，午休的时候偷偷去见了并惹怒了她也未可知。而且……程览回忆了一下，被挂在铜钟下方的头颅上是没有眼睛的。

“如果你们想知道更多关于姑姑的事情，也许……古堡书房里的日记会给你们答案。”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程览硬邦邦地开口问，还没有完全相信他给的信息。

“其实，我的父母早就写信过来让我回家了。只是……”伊洛蹙着眉，无奈地放下画笔，“姑姑不放我走，没有她给的地图，我和你们一样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就因为她说我长得很好看，看到我她脸上的伤口才会舒服一点。可是，我很想回到我的父母身边。”

“我的身体太弱了，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也需要你们的帮助。我想，我们可以互相帮助。”漂亮的伯爵少爷睁圆眼睛看着他们，伸出手来给他们看，淡色的血管衬得这双手无比地纤细，不盈一握的样子的确像是能够被人轻易掌控。

纪潭扯了下发小：“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了，而且伊洛刚刚还帮了我们，如果想伤害我们刚才也不会把仆人支走了，程览……”

“我们会去书房察看。”晦暗的眼神扫过伊洛脆弱的神色，看得他一个瑟缩，像是无害的小动物，“至于你，如果我们能够离开，会带上你。”

“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太好了！”小少爷丝毫不计较程览的不礼貌，反而非常自然地伸出手。

纪潭愣了一下，是要握手吗？还没伸出手，就看到旁边一直怀疑伊洛的个性谨慎的发小已经吻上了他光滑的手背，轻如羽毛地克制一触。

伊洛瑟缩了一下，触电般的抽回手，脸更是马上红了：“我是说……握手礼，庆祝我们的合作……”

不是想做骑士的吻手礼吗？

下意识以异国贵族礼仪揣度他的想法的程览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抱歉。”

“没关系。”伊洛没脾气地笑笑。

这双柔软的手轮流握过他们的手，就像是给误入龙巢的勇者最宝贵的珍宝作为回馈。

随后的几天，在剩下存活的人分头行动的勘察下，他们终于接近了一部分真相。

侯爵夫人名为露迪娅，原来是波斯顿公国的贵族，却被流放到荒岛之上。

那座荒岛就是蔷薇岛的前身。流放的原因是，精神癫狂。

她在一场大火中毁去了容颜，大火后，露迪娅越发在意自己的容颜，杀害了好几个贵族少女，她以她们的死作为养料，声称可以召唤出恶魔让她恢复容颜。但是其又是皇室后裔，国王无法亲自处决她，只得网开一面，判作流放。

蔷薇岛不过是一座巨大的监狱，而找不到出去的路则是因为外岛的位置会随着潮汐不断变换，这是国王特意寻觅的岛屿，当然有它的奇异之处。不过几年过去，露迪娅逐渐摸索清楚了岛屿运动的规律，到达渡口的地图也许就藏在露迪娅的卧室之中。

从始至终，他们抽奖获得的船票都是露迪娅找到新的受害者的骗局。

“必须得奋力一搏了，姑姑的耐心要被消磨完了，我怕到时候她会彻底疯掉。让艾伦帮助你们吧，他是只听命于我的最忠心的仆人，是我父母训练的贴身男仆，让他帮你们支开姑姑，你们去卧室找地图。记得，一定要快。”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伊洛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甚至因为要和露迪娅周旋病倒了一场，变得更加虚弱。

就是程览也不忍心再怀疑他了：“就按你说的做，我和艾伦一起去，小潭，你和伊洛趁机进入卧室找地图。”

艾伦跪在伊洛身旁：“遵命，主人。”

“好乖。”伊洛愉悦地摸摸沉默寡言的男仆的头。触感有点刺，跟摸了桀骜不驯的狼的毛发一样，甚至得寸进尺地往主人柔嫩的掌心拱了拱，这让他有些嫌弃地收回手。

艾伦支走了露迪娅，众人得以进入卧室中。经过紧张刺激的心跳加速和被剧情push的灵光一闪，纪潭在插着蔷薇花的花盆底座中找到了地图。正在众人欣喜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露迪娅和她那些忠心的仆人们。

她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她冷笑一声：“伊洛，你竟敢和这群羔羊为伍背叛我！”她一个示意，仆人们训练有素地拿起了刀剑。

而纪潭和伊洛的武力值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千钧一发之际，程览他们赶到，在艾伦超强武力的帮助下，他用藏起来的随身的匕首出其不意地刺进了露迪娅的心脏。主人已死，其他仆人也是溃不成军。

危机解除了。

“我们……终于自由了。”伊洛含着眼泪道，“多谢你们，没有你们，我就像是露迪娅控制的人偶一样。”

海风吹散了迷雾，迷途的旅人即将归家。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纪潭依依不舍道。

伊洛摇摇头，他如释重负，整个人变得更加轻盈：“姑姑死了，我可以联系我的父母来接我了。”

“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到来。”他笑着，用力回握纪潭的手。

“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冰……我们是华大的学生，等你回家了，记得给我写信！”纪潭尊重好友的选择，他已经把伊洛作为伙伴来看待了。

程览抱臂，冷酷的表情中是少见的不自在：“给我写也可以。”

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短短的一个星期恍若绮丽而又恐怖的梦境。而现在，梦境该醒了。

伊洛挥着手，目送着他们远去。

他领着艾伦，回到那一片蔷薇花海之中，静静地涂抹着未完成的画作。一时之间，花园中只有画笔划过的沙沙声。

“下一批船票发出去了吗？”

艾伦用狂热的眼神看着他：“是的，主人。”

良久，伊洛停笔。画上是一片蔷薇花海，蔷薇鲜红似血，而花的根部连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残肢，巨大的画作沉默地立在花园中，如同盘踞的野兽，令人看了便心生俱意。

他姿态优雅地搁下笔，像是只是信手弹了一曲朦胧的夜曲。

这次的猎物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不是吗？

不过，谁说露迪娅是疯子的？她明明召唤出了真正的恶魔啊……

笑意爬上青年美丽的眼睛，就好像花园里的蔷薇，纵然再美丽，也不是没有刺的。

……

坐在轮渡上的程览打了一个激灵，被自由的喜悦冲昏了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

等一下，明明以艾伦的身手杀了露迪娅完全没有问题，为什么还要让他动手？

他回望着那座岛屿，转眼间，浓雾便吞没了他们航行的路线，那座美丽的蔷薇岛也在视线之中失去了踪影。

在欣喜若狂的幸存者当中，程览忽然觉得冷汗涔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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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