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在宫中快步走着,不知不觉间,太阳早已缓缓升起,他的影子打在砖红色的宫墙上,宫人们打着哈欠爬起来,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黑色大鸟,一眨眼,却又发现他早已消失不见。
他心头一团乱麻,脚步猛地停滞住。
江鹤卿会相信他吗?
他以阿兰的身份欺骗了江鹤卿那么久,江鹤卿真的能心无芥蒂相信他吗?溪云实在难以确认。
但......即使如此,就算江鹤卿不相信,溪云也不会让他参加宫宴,他要带江鹤卿走,现在、马上、立刻!
溪云脑中疯乱地想着,一个没留神,在转角处撞倒了一个盖着兜帽的人。
“啊!”那人被他撞飞出去,足足退了五六步,才坐倒在地上。溪云一面向那人伸手,想要把他拉起来,一面道:“是我没留神,对不住。”
那人却没有把手搭在他手上,而是向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沉声道:“没事,不用管我。”
溪云一时间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鼻间又问道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免皱了皱眉。看着那人身上由许多奇怪的地方,溪云有心发问,然而他预备着先找到江鹤卿,见那人没有要把手伸过来的意思,匆匆道了声歉,转身便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后,兜帽之下,那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行走在宫中,也不知他最终目的是在哪里,整个人闲散非常,给人一种漫无目的的感觉。
“站住!”巡逻的小兵见到他,匆匆将人喊住,“你是哪个宫的?怎么没有见过你?”
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小兵一股冷汗自背后冒出,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只能强撑着道:“你......你笑什么!快说,哪个宫的?”
“我乃国师座下弟子......这是我的腰牌。”一般人通常将腰牌挂在外头,他却是从衣服里面摸索着,加上他动作缓慢,看着小兵心中更是有几分惧意,只能偷摸着拿长枪对准他,警惕他的行动。
然而那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反而真的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递给小兵。
小兵检查无误,正想放行,那人却突然靠了上来,手心搭在小兵的额头正中央。小兵对他这一突然的动作正有一些奇怪,下一秒,他浑身颤了颤,双眼立刻变得无神,整个身体软了下去。那人的手环在小兵的腰际,没有让他倒在地上。他的手离开小兵的额头后,只能见到一抹黑色的尾巴尖,像是有一颗长钉子打进他的脑中。
那人将小兵扶进一间房中,里面早有人在等待。
是国师尘缘。
那人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那张脸——竟是谢敬文!
谢敬文将人往地上一放,单膝跪下来,对尘缘抱拳,恭敬道:“国师!”
“我们的计划,怎么样了?”才不过几日,尘缘的头发更加发白,皮肤几乎是贴在肉上,声音极为低沉苍老,更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
“我早已听从国师吩咐,将‘种子’散了出去,这几月余,已经成功‘寄生’。”
尘缘道:“不错,不枉费我在北方拖了这么久。”
谢敬文道:“国师圣明!”
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人命,是没有它们的计划重要的。多少人看到尘缘实力后,期盼着尘缘能早日赶走匈人,不想尘缘原来一直在与他们拖延。
“只是......”谢敬文犹豫着开口道。
尘缘抬了抬眼皮:“有什么话,说便是。”
谢敬文咬了咬牙,才道:“不知国师想对您的弟子......江鹤卿。国师对他也会赶尽杀绝么?”
尘缘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反而透过破了洞的窗户,看向缓缓升起的太阳。旭日东升,阳光轻轻洒下来,本该是美好的场景,他说出的话却极为冰冷:“背叛师门者,杀。”
“杀”字一出,他突然遏紧了自己的喉咙,大喘了几口气。谢敬文猛地抬头,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尘缘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衣服底下动着!
谢敬文从地上爬起来,刚碰到尘缘的肩膀,就被他猛地甩开。尘缘别过头去,有些慌乱道:“别过来!”
可他身上的东西仍在动,谢敬文再次从地上爬起来,靠近尘缘,艰难道:“国师......您这是......?”
突然,国师方才疼的不住颤抖着的身体猛地停滞住。他突然站直了身子,缓缓转过身。
谢敬文瞳孔猛地一缩,他竟然看见,国师半边脸上攀着一条筒体乌黑的巨龙!而国师的眼睛......竟是血红色的。
国师扭了扭脖子,抬手在桌子上,一掌落下,整张桌子碎成了齑粉。“不错嘛。”国师冷哼了一声,自上而下看了谢敬文一眼,“你,是我的弟子?”
只一眼,便看的谢敬文遍体生寒,但他还是强撑着道:“愿为国师,效犬马之劳。”
“嗯,不错不错。”国师抚掌,话语里一派满意,面上却带着嘲讽与不屑,谢敬文不敢抬头,自然没有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嘲弄。他甩了一把匕首在谢敬文面前,匕首撞在地上叮当响了一阵,从鞘上的金线可以看出,这正是江鹤卿带给国师的那把,只是没想到事后被他带走了。
谢敬文从地上捡起匕首,兴奋露于颜表:“国师,这是要我去杀了江鹤卿么?”
“嗯?”国师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左右晃了晃,“不不不,我是要他选。”
“选什么?”
国师道:“算着时间,‘种子’早已散播在宫中的每个角落,你把事情都告诉他。”
谢敬文不解道:“告诉他做什么?这不是给了他阻止这件事的时间么?”
“阻止?”国师冷哼了一声,“种子一旦埋下,除非将带着种子的人全部杀了,否则,便无可解,你可以将它视作一种不治的疫病。”
“既然无可解......国师又要告诉江鹤卿做什么?”谢敬文仍是不解,追问道。
国师低低地笑了起来,谢敬文之前的动作便是和他学的,他正是少年气旺盛的年纪,下意识学习身边的年长者,只是他永远学不来国师那种笑法,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当然是,让他选了。”
“要么,把宫里的人都杀了,‘种子’便传播不出去;要么,就让他的亲友们,兄弟们就这样......被‘种子’寄生,浑浑噩噩地活在世上。他最好把他们全部看顾好了,别让‘种子’跑到外面去,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这千古骂名,他不想背,也得给我背。”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字出来,一派阴森。
“他不是让我选么?那么,就让他自己也来尝尝这种感觉。”
谢敬文这时才恍然大悟,不住磕头道:“不愧是国师,当真是诛心的一计!只是那江鹤卿与亲友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此举不是正中他下怀?他不是最恨江疏流了么。”
“恨?”国师嚼着这个字,笑了,“他恨不起来。他这个人呐,说善良、说仁慈,都可以,也可以说他傻的可怜。江疏流步步杀棋对他,他却还是抱着一股希望,潜意识觉得,江疏流总是爱自己的亲生儿子的,你说可不可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他不明白。”
“心太软的人,在这世道是活不下去的。做师傅的,为了徒弟好,只能送他早日往生极乐,也算是全了最后的师徒情。”
谢敬文心中的兴奋难以言喻,“往生极乐”,说白了不就是让江鹤卿早点去死么!谢敬文在心中呐喊着,热血在他心头滚烫,一把抄起地上的匕首,推门出去了。
等到他离开,国师缓缓坐在窗边,阳光从窗子的缝隙打进来,打到他的脸上,黑龙像是怕光,突然地隐了下去。国师身体一软,却用左手强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再次睁眼时,那片血红已经褪了下去,尘缘大口喘气,像是重获新生。
周围一片沉寂,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声音并非从外面传来的,而是里面,有人在敲门。正是先前谢敬文带进来的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个人硬的像块板,直直地往门上撞。
尘缘起身,缓缓靠近他,扳过他的脸,仔细打量着。
小兵像个无意识的傀儡,低低的呜咽声,从他嗓子底响起。
“唔,差不多到时候了。”尘缘打开门,将他放了出去。自己却迟迟没有往外走,而是在门口停了许久。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江鹤卿的时候,是抓到一个行骗的道士,用糖丸骗孩子和他走。尘缘入世已久,早对他们这样的人有所见闻,当即就捉了那道士,在威逼利诱下,得知还有一个孩子被他拴在茅草屋里。
尘缘把道士押去送官,又赶往茅草屋的方向,从窗户里便看见他小小的一只,蜷缩在那个角落。尘缘当即一脚踹飞门,一手拧断拴着他的铁链,把江鹤卿抱了起来。
等到他真的把人抱在怀里,才发觉江鹤卿不光是小,也很轻,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跑。
尘缘抱着他,他身上太过冰凉,尘缘于是脱下身上的外衣,将他团团包住。江鹤卿无意识往他怀里拱,鼻尖蹭到尘缘胸口的时候,一股怪异的感觉从他胸口处涌了上来。
这么多年,尘缘早已见过无数孩子,就连婴儿也带大过几个,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大概是江鹤卿比他们都要“濒死”一些,让尘缘想起了当年那名少女。
“别死。”他喃喃道。
一如当年他跪在少女床边,拉着他的手,求她不要死。
这两天卡文卡的很严重,在这里砰砰磕头了!
这篇其实已经在完结倒计时(?)估计最多还有个二十章就完结了,既然这样也就不是倒计时了哈哈哈
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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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惜分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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