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尘心把衣服围在腰间,赤着上身,兴冲冲地冲出剑炉,冲一名青年喊道。
这里是一处隐秘的剑炉,据尘心所说,是一座废弃的矿洞,人们挖掘时发现越往里头温度越高,难以忍受,周围又没有什么珍惜的矿石,便荒废了下来。尘心正愁没有地方铸剑,便寻到此处。
然而不知尘心起的是什么心思,外头平整的地他不要,非要选在矿洞深处,地上满是乱世的地方铸剑。青年踏着左一个右一个的石头,脚下轻快来到尘心身旁,正是江鹤卿。尘心抹了一把汗,正想从江鹤卿手上接过热腾腾的饼子,江鹤卿却将饼收了回去。
“先净手。”江鹤卿道。
尘心不讲究那些礼仪,树上摘得果子,他在袖子上抹一抹就能吃。反观江鹤卿,必是要找到一处河流,用水洗净,才肯“纡尊降贵”咬上那么一口。用尘心的话来说,他就是那地里的苗壮壮长,江鹤卿则是那天上的月柔柔照。
他把脏手往围在腰间的衣服上擦了擦,仰头道:“擦过了,我不嫌自己埋汰!快把饼子给我,这几天忙得要命,真是饿坏我了。”
听他说自己这几日的忙碌,江鹤卿的表情有所松动。这段时间的相处下,尘心早已把住江鹤卿的命门——吃软不吃硬,于是这一代阁主,为了偷闲耍赖,丝毫没有心理压力地开始示弱。
尘心将罪恶的手伸向了香香软软的松饼,口水不自觉从嘴角滑落,手上却捉了个空。
尘心:“?”
江鹤卿一手将松饼高高举起,语气不容置喙:“先净手。”
尘心无法,只能一面碎碎念,一面出了矿洞,去找边上那条小溪。
江鹤卿方才盯着他往外走,就见一只浑圆的雀向尘心扑来——不,不是一只,它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圆滚的雀!
那群雀儿一个个圆滚滚的,像一颗又一颗铃铛,一面飞一面啾啾叫着,这一点上当真与铃铛如出一辙。不多时,尘心肩头便站了一排的雀。江鹤卿突然有些好奇,问道:“这些雀怎么总这么黏你?”
尘心一面追那只领头的顽皮雀,一手抓住它滚圆的身子,笑嘻嘻地捏它肚子,一面回答道:“它们是我养的啊!”
江鹤卿:“......”
他看着那一个个球也似的雀,犹豫地问道:“你养的?怎么这么......”
“胖!”那些雀儿好像听得懂尘心说的话,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吵起来,有几个离他脸近的,还要冲他脖颈处狠狠啄上几下,“怎么,说你们胖还不乐意了?你们自己看看去,外头哪个鸟像你们一样,圆的像颗蹴鞠!”
江鹤卿汗颜:“倒也没有那么胖。”
“啾啾,叽叽啾啾啾!”他获得了来自小鸟的认同。
尘心一面在溪水里冲着自己的脏手,一面啧啧道:“原本是有只雀儿落在我窗前,我没忍心看它挨饿,谁知道第二日起,它每天都要带上好些朋友来!我家底都被它们吃空了!”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啾!”他获得了来自小鸟的反驳。
“听不懂听不懂,说,是不是偷摸着骂我呐?”尘心用湿着的手冲鸟儿们不住弹水,鸟儿们一下子从他肩上呼啦一片飞了起来,轮流啄他头发,尘心立刻讨饶:“哎哟,姑奶奶们,随便你们啄其他地方,可别啄头发了!我头发都稀疏成这样了,还啄!”
“叽叽叽,叽叽叽!”雀儿们藏在树上偷笑,不知为何,江鹤卿总觉得它们也在说“听不懂”,没忍住笑出了声。
尘心好不容易见他笑一次,心中自然一片欢喜,面上还是佯怒道:“好呀,看我狼狈,你这样开心!”
他从溪中撩起一捧春水,向江鹤卿身上泼去。江鹤卿把松饼往自己怀里藏,道:“留神给你的饼浇湿了,一会儿不给你,喂雀儿去。”
有几只雀高兴地飞到江鹤卿肩头,喜滋滋地等着自己的香软松饼。尘心大怒:“好啊,我还得和鸟抢吃的了,哪个都别想抢过我!”
江鹤卿看着一人群雀吵吵闹闹,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下去。
此时正是清晨,便有几位农妇带了衣服在河边洗刷,小声聊着自家的事。因为入了春,地上慢慢长出几寸嫩草,就连老树也开了新叶,万物复苏,春意盎然,江鹤卿最喜欢看这幅场景,心也不自觉软了半颗。
一名农妇一面搓着衣服,一面道:“你们家去年秋天收成也太好了,那两人高的玉米,别说我这辈子,恐怕连上辈子都没见过。”
边上另一人听他们说,也凑了过来:“就是说啊,我老家那儿都知道这事,之前还写信来问呢!”
被围在中间的掩面笑道:“哎......过誉啦,肯定也有别人家种出来过,他们都太内敛。就我家那口子,不知道收着一些,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可愁死我了,去年秋天来我家看得人可多了,就连前几日,也有千里迢迢专门来看的呢!”
看她这样,边上人马屁拍的更加起劲:“你还说呢?十里八乡有哪个种玉米有你家男人厉害的,你呀,真是有福气。”
这一下拍到了马脚上,被围在中间的那个立刻有些不满了:“什么我家男人厉害?都是我自己盯着的,他,别添乱就不错了!”
此话一出,便有人阴阳怪气起来:“女人家的,洗衣做饭,能带好娃就是了。哦,瞧我这张嘴,不该说什么娃不娃的,你家成亲三年了,肚子有动静没?”
中间那个冷哼一声:“有没有娃又怎样?我自己能干活,我男人也会做事,我们两个照样把日子过的妥妥帖帖的,还是有那么多人羡慕。”
那阴阳怪气的见她反应,更加起劲了:“对对,就等你和你男人都老了死了,都没人给你们收尸的。”
中间那个跳了起来,手上锤衣服的棒子舞地虎虎生风:“青天白日咒人家去死,你可真行!你家娃好啊,你家娃上房揭瓦被先生赶出私塾,你家娃今年二十大字不识一个,一天天就知道寻花问柳,前些日子去赌,可不把你棺材本都赔光了!”
阴阳怪气的也跳了起来:“那......那又怎样!我家可是男娃,将来等他成了亲,自然就懂事了!棺材本没了又怎样,我家有男娃,以后我死了也会给我收尸的!你就等着以后死路上好了!”
“那又怎样!我就算死路上,到时候害怕的又不是我!”
“你......你!!”
边上人连忙放下手头的事,上来将二人分开劝解,左一个牛二婶别动气,右一个杨三娘回家罢。
杨三娘气不过,见周围人都向着牛二婶一些,索性悻悻地将衣服提了起来,重重冲牛二婶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牛二婶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真的是,他家是有什么皇位要继承么?一天天净嚷着男娃男娃,也不见她家男娃有什么出息!”
几名同行的宽慰了她几句,牛二婶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蹲了回去,继续搓她的衣服。
江鹤卿看着这样一幕,松了口气。他鲜少看过旁人争吵的模样,方才立在一旁纠结了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上前劝解。他一个青年男子,面对一群女子也不好出面。他正想转身离开,就听几人议论道。
“不过,说起皇位......我听说,咱们之前那位‘大将军’,有那什么不轨之心。原先,皇上为了体恤他在边疆数年,特地大赦天下,召开盛宴。谁知,他竟在那场宴席上大杀四方,杀尽在场所有人!”
“我也看到了,我家有亲戚住得离皇城近,据说那天,血都渗出皇城了,余下的宫人打扫了四天四夜,大伙路过皇城门的时候,还是能闻到里头冲天的血气。”
“真可怕啊......我也听人说,那大将军在边疆杀人,怕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京后没机会再杀了,便要出来作祟,偏得有活人血气作陪,才不会继续作祟。”
“好歹毒的邪物......若真如此,大将军也真是可怜,为了收复失地染上这种东西,唉......”
“什么可不可怜的?世上哪有那么多邪物,无非是人心里的**膨胀罢了。我看,他不是沾了邪物,就是心里头不平衡!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太过贪婪,想要的太多!”
“太子殿下继位后,第一时间便是下令,全国通缉大将军。我听人说......大将军,似乎还是殿下的亲兄长。”
“你们都是从哪听说的?怎么消息这样灵通,我竟一个都不知道!”
“哎哎,别打岔。这话我也有听说,有人说,就是因为陛下一直不肯认他,将军才......”
......
江鹤卿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发冷,就连自己什么时候走回矿洞都不知道。
铸剑的熔炉是滚烫的,江鹤卿静静望着里头的溪云剑,突然道:“是你做的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熔炉里头的剑似乎动了动。
江鹤卿等待了许久,才想起来剑灵受损,溪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他说。
坠崖后,他无数次反省,是不是自己能力不足,才没能护住所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是不是他心思不够缜密,一直不知道师傅心中,竟然有那么多委屈。
可是......可是。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师傅。”他喃喃道,“战事已定,天下太平,指日可待。我们渴求了那么久的和平——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选到一条您、和所有人都不会受伤的道路。是我对不起师兄师姐,对不起阿兰,对不起清风观,你心里若有恨,为何不能发在我身上。”
溪云剑动了动,突然发出一道精光。
尘心从他身后走上前,嘴里还嚼着那块送鸟嘴里抢下的松饼,道:“剑快成了,没想到我这么多年没有铸剑,手艺还是这么棒。”
他瞄准时机,一口吞下松饼,用铁锤将剑勾了出来。断剑处此时一片无暇,江鹤卿静静看着它,心中不知在默念什么。
然而他等了许久,那熟悉的声音还是没有响起,江鹤卿有些错愕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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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挺开心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希望大家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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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惜分阴(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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