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雨淅沥。
宽巷间飘洒着细密的雨丝,轻风吹过,凉意袭人。
一楼客堂,四人正用着早饭。
傅窈漫不经心小口啃着胡饼,一边在心中同系统说着话。
“不管怎样,以后你都要跟在季无月身边。”系统提醒道。
“知道了。”她点头,且不说季无月有欺骗她的可能,就算阴泉当真丢失了,仅凭她自己是断然寻不到的。
除了傅窈在同系统交流,饭桌上谁也没有言语。
“不出意外的话,我今日就起程回师门。”楚云渺率先开口。“不知各位如何打算?”
沈澈安看了眼傅窈,“我还要继续接各处除妖的任务。”
沈家的新一代,皆要四处历练,降妖除魔,如此方才算作出师。他作为少主,更应正身率下。
“季公子,你呢?”
楚云渺大致能猜到他应是回峤南,毕竟季老家主去得蹊跷,这背后的缘由亟待水落石出。
闻言傅窈看向季无月,他要是回峤南,自己也要跟着去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分明是紧邻着的位置,他却坐得离少女极远,长条木凳硬是空出一大截。
季无月正要答,便被沈澈安抢了先。
后者问起傅窈,“在下可否邀傅姑娘同行?姑娘失了忆,又没有防身的术法,若是同行,在下定会护傅姑娘周全。”
“嗤——”不知怎的,季无月发出一声轻笑。
少年言笑晏晏,“你要带她走,需知得经过我的同意。”
“为何。”沈澈安不置可否,“你又是她什么人?”
季无月噎住,脸上划过异样,又笑道:“自是她的仇人。”
傅窈了然,季无月决计不会暴露她与他养兄妹的关系。
她忖量着,原身在世人眼中是等同邪魔的存在,一个赫赫有名的捉妖世家认下她为养女,本就是不光彩的事。
结合楚云渺这个季家婚约对象甚至都不知原身的存在,原身应该被季家藏得很深。
更何况,季无月这般重视同楚云渺的婚约,若让仙家的人知道了傅窈同季家的关系……
“既是傅姑娘的仇人,那便也是我的仇家。”
两人隐隐呈敌对之势,客堂里其余食客们的闲谈声都小了些,空气逐渐凝结。
傅窈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今晨本就有些凉意,这会只觉更冷了。
蓦地,一道白色的女子身影出现在余光里。
白衣女道气定神闲走到四人桌旁,语气轻柔,“傅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傅窈僵了僵,默默低头啃胡饼。
昨夜她歇下后,白日对她喊打喊杀的弟子竟来唤她。
傅窈便知这女人是得知她的魇息伤了人,与她算账来了。
是以任凭门外人如何敲打,她权装作已睡着,听不见任何动静。
后来她隐约听到门外传来季无月的声音,不知他和那人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门外再没了响动。
面对摇光君的试探,傅窈轻咳一声,抬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这客栈虽简陋,但睡得还算舒坦。”
“是吗。”女道怔了征,微笑道。
那股视线令人如鲠在喉。
她胡乱啃完最后一块胡饼。
对众人道:“我吃饱了,大家慢慢吃。”
傅窈逃难似地上了楼。
左右这女道和女主今日就要回山门,躲一时风平浪静。
她松了口气,正要推门入房,斜后却飞来一根玄黑绳索。
“嘶。”她蹙眉,熟悉的灼痛感传来。
是缚妖索。
“小友,昨夜你伤了人,是也不是?”摇光开门见山,眸光审视。
缚妖索灼烫地厉害,傅窈垂睫,闷声道:
“我并非有意。”
今日一早她便问了客栈的杂役,得知那两人无事后才安下心来。
摇光摇摇头,“怀璧其罪。”
她踱步至傅窈身前,“魇息本就难以控制,有意或是无意,皆是因你而起。”
若说除妖是捉妖师的职责,诛邪便是仙家的本分。
在仙家眼里,邪魔之气远远比妖更令人忌惮。
“我本想留你一命,如今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小友勿怪。”
傅窈手腕一松,缚妖索已被她收回。
取而代之的是女道正在催动的符文。
符文悬在她面前,光芒刺目。
傅窈想跑,却全身动弹不得。
不知是什么符咒,竟让她头疼欲裂,神魂都被盯穿了一般。
她想杀她。
傅窈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摇光君这是做什么?”清越的声音响起。
欸?能动了。
她晃晃手腕,身体的自主权已经回来。
眼前,是化为齑粉的符文。
女道诧异回身,“无月公子要与仙家作对?”
哪个捉妖世家不以与仙家有攀联为荣。
何况季无月才刚继任家主,更需要这份婚约稳固势力。
季无月眸色一闪,他最是不喜威胁。
但为了傅窈同仙家作对,不值当。
少年复又挂上笑意,放低姿态道:“晚辈与她有诸多仇怨未报,她的命合该在晚辈手上了结。”
“哦?那便由你来动手吧。”摇光自认大度。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道。
摇光神色微凝,“无月公子莫不是与这位姑娘有私情?才屡次袒护。”
“私情?他成天对我喊打喊杀,哪来的私情。”傅窈跳脚道,“他等着我恢复记忆杀了我呢!”
少年含笑的唇角顿住,道:“前辈放心,在我杀了她之前,不会再有无辜之人受伤。”
“希望如此。”
许是卖季无月一个面子,摇光维持着笑意,拂袖而去。
季无月下意识就要扯出讥诮的笑。
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什么都没说,只轻哼一声,不自在地红着耳尖走了。
*
经此一事,整整一上午傅窈都老老实实待在房内闭门不出。
免得碰上那女道又被她为难。
她原本想等到女主和摇光走了后再出门。
没过一会,便被沈澈安找上了门。
“傅姑娘,摇光君托云渺和我去知县府上商议多子村一事。你要同我们一起吗?”
她乐得清闲,刚要推脱。
话音一转又问了一句,“季无月去吗?”
她担心若是他们都走了,只剩她和摇光在客栈。
傅窈缩了缩脖子,神魂的震颤感还未远去。
不成,绝对不成。
季无月与云渺有婚约,自是要与她在一处。
可她为何偏要问起季无月。
倘若季无月不去,她便也不去吗。
“他……自然也去。”沈澈安低声道。
开玩笑。
他们几个都不在,摇光趁机对她动手怎么办。
“我也去,我也去!”
她忙道。
……
*
安阳县县衙,“明察秋毫”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高高挂起。
衙役们齐整列开,堂上县令高坐,正支着脑袋看向堂下对峙的两人。
县令样貌年轻,琥珀色的眸子若有所思。
似是这桩案子颇为棘手。
他先是左手支着脑袋,不消一会又换成右手托腮。
堂下,一农妇和一男子正在舌战。
“天杀的李秀才!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你作甚么要偷俺的鸡?”
“现在到处闹猪瘟,俺的鸡可金贵着嘞,竟让你偷去吃了,你吃了俺那坐月子的儿媳妇吃啥!”
农妇控诉道。
那被叫李秀才的男子红了脸,却强撑着辩驳,“有辱斯文!”
他指着农妇道:“怎的便成了我偷你的鸡,我这是借。”
“好,你说是借,那俺问你,你什么时候管俺借的鸡,俺怎就不知晓。”
李秀才支支吾吾。
“……这不正要和你说一声,你就给我送到公堂了。”
“你根本不是借,是偷!偷鸡贼!”
“我是借!读书人的事怎能叫偷。”
……
“肃静!”
县令“啪”地一声拍下惊堂木。
“什么借不借的,不闻其取就是偷。”他正襟危坐,“李秀才,本官问你,你认是不认。”
方才还诡辩的男子吓得腿软,连连认罪。
高堂上的人洋洋得意,又支起了腿。
“那便把鸡还给她。”
“这……鸡早都进小生肚子里了。”秀才道。
县令叱他一声,“蠢!”
“毛大人,仪态,仪态——”
一旁的县丞见自家大人如此不顾及形象,忙轻声提醒。
“咳咳。”毛县令清清嗓子,扯了扯脸皮,问起农妇来。
“老嫂嫂,你且说说你那只鸡是多少文买来的。”
“回大人的话,花了两百文。”农妇答。
“这就简单了。”他一脸神气,指着李秀才道:“你,还她两百文。”
农妇倏地抬头,控诉道:“不成,这不成啊大人。”
“他没有鸡还给你,你又是两百文买的鸡,有何不成?本官觉得成。”
他挥挥手,直直抛出令签,高声道:“退堂。”
农妇气红了眼,破口痛骂道:“狗官!你这狗官判的什么案子,两百文连根鸡毛都买不到!俺苦命的儿媳妇啊,拿什么补身子呜呜呜……”
骂完尤嫌不够似的,她掩面而泣道:
“张大人你怎么就没了,若是你还在,俺们老百姓哪用得着受这狗官的窝囊气!”
她口中的“张大人”正是上任知县张清,张清一如其名般清正廉洁,在任时案无留牍,还深受安阳百姓爱戴。
可惜好人不长命,半年前张县令突发恶疾暴毙家中。
而新来的毛聪毛县令。
据闻是靠捐官,买来的县令一职。
听到农妇的责骂,毛县令瞬间炸了毛,“你说谁狗官?你敢这样骂本官。”
县丞连忙按住人,哄道:“大人,您这样判确实不妥。”
"当时买鸡用了两百文,但现在闹猪瘟,一只鸡早就五百文一只了。您若是只让李秀才还两百文,那实在是半只鸡都买不回啊。"县丞苦口婆心。
毛县令两条腿都蜷在了椅子上,懊悔道:“当真?”
看来本官确实大意了,那她也不能,也不能这样骂他啊。
他红着脸,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又指着李秀才道:
“咳咳,那你就还她五百文。”
这下该没什么异议了吧。
毛县令正要起身,一衙役上前附耳道:“大人,有客人来了,现就在您府上候着呢。”
“知道了。”应是多子村一事有着落了。
他快步往外走,步子虽不疾不缓,却行得飞快,猫儿似的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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