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观宁想，某种意义上，自己应该感谢林风望。

若没有在模拟器中的这次刺激，他大概直到这个小世界结束，都不会彻底清醒过来。

——从一开始就错的离谱。

虽说他是喜欢沉浸式体验小世界任务的类型，但沉浸到这个程度，对他来说，也实在是一种耻辱。

脑子清醒了，身体也随之变得亢奋，前所未有的亢奋。他好像一台马力强劲的豪华跑车，燃烧着油箱底最后一点残余的油花，呼啸声中带着生命的奏鸣。

而行驶的目的地，当然是伊露西。

……

“你来了呀，哥哥。”

重新回到那间房间时，女生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

她听到开门声，漆黑的瞳仁自凌乱发丝后抬起，顺着洛观宁掌中拖着的、生死不明的安保人员，看向男人那张苍白而飞溅血珠的脸。

微暖的阳光透过门扉，将房间分割成明暗两个区域。伊露西坐在阴影中，手指依旧抓着宝石，艰难扯了扯唇角；而洛观宁站在明亮处，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忧郁，像个嗜血的漂亮疯子。

这对血缘相连的亲兄妹，仿佛一面镜子的两端，互为表里、无法共同存在。

——结局唯有破碎。

洛观宁缓慢迈步走入房间，手掌松开，被他拽着衣领的壮汉“啪”地摔倒在地面。他依旧不慌不忙走向脸色愈发苍白的伊露西，鞋跟落在地毯，肖似预告死亡的嘶嘶蛇信。

“我想了很久。只要还相爱，也许不沟通，我们也互相理解。”

沾着血的、温热的手掌，轻轻触上女生下颌绷紧的侧脸。

洛观宁垂眸，长长的睫毛敛低时，遮掩了瞳孔内的异样，某种角度看上去，竟令人感到悲悯。

他轻轻地、嗓音沙哑地呢喃：

“可是，小溪，原来我们并不总相爱。”

伊露西黑色的瞳仁，因为男人的话微微缩紧几分。她咬了咬唇，任由洛观宁的手，在她白皙纯然的脸上留下黏腻的血痕。

“对不起，哥哥。”

女生的嗓音中，带上了泫然若泣的语调：

“但我只是太想要成功，想要、想要站在这个烂世界的最顶端，就像国王一样！哥哥……”

她反而抓住了洛观宁抚摸她侧脸的手掌，眸中带着绝望的底色与泪光，声音近似声嘶力竭。

伊露西蹙紧眉，表情似哭似喜，疯子似的笑着反问：

“小时候给我念睡前故事的时候，你不是说，期待我成为那样的人吗？”

……

她会道歉、她会流泪。

她的肺腑之言和谎话没什么区别。

长长的沉默之中，洛观宁垂着眼，颜色不一的瞳孔内倒映出同一张崩溃又疯狂的、与他肖似的脸。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漫长到像是一个世纪，他才终于挪了挪落在女生侧脸的那只手掌——

遮掩住伊露西含泪的、颤抖的双瞳。

“睡吧，我的小国王。”

“砰！”

刺耳的枪声，骤地在沉寂已久的房间内响起！

子弹旋转碾碎心脏，一串血花瞬间自女生背后飞溅，像在她肩胛处碾碎一支拔净了刺的玫瑰。

两行温热的泪水，从洛观宁微微颤抖的手掌下悄然滴落。怀中的女生连最后的悲鸣也未来得及发出，整个身子软倒在他怀中，仿佛陷入亘久的安眠。

男人于是轻轻哼起偏远星球的安眠曲，垂散的黑发遮挡着眼，神情难以看清。

不成调的哑声呢喃，飘荡在彻底陷入沉寂的房间中。

“……睡吧、睡吧，我的宝贝。”

身为快穿局员工，竟然在小世界中亲手杀害了女主，如此逾矩的行为瞬间引发惩罚。

洛观宁清晰感受到手腕处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大股大股渗出血液，失血过多的寒冷与疲惫渐而包裹他的身体，他却依旧抱着伊露西。

“只有我可以这么做。”

温暖的黑暗缓慢侵入头脑，眼皮沉重到快要抬不起，男人自言自语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到最后，完全飘散在翻浮血腥味的空气里。

“……因为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

主星平平无奇的一个清晨，捧着花的公爵继承人与还没恢复好身体的议长独生子，相遇在平平无奇的病房外。

那一个瞬间，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清晰而雷同的嫌恶。

狭路相逢的两个男人，怀着离开医院后就宰了这个蠢货/残废的真情实感，同时晦气撇开头，推开病房的门——

托兰到底是更了解洛观宁的秉性一点，很快沉下一张俊脸，快步走到鼓起一小块的病床旁边，抬手掀开雪白的被子——

两个并排摆好、伪装成人体的枕头下，赫然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清晰漂亮，因为其主人未养好的手伤，笔触还有些颤抖，写道：

——see you again～

慢人一步的林风望走到床边时，自然也看到了纸条上这句张扬的道别。

……

托兰灰瞳一怔，怀中捧着的玫瑰花“啪嚓”摔落在了地上。

窗外，灿烂的阳光投入房间，照在两个脸色黑透的男人身上；而更远处，一辆并不起眼的飞船悄然划过天际、驶向遥远星球。

－－

星海，某列客运飞船上。

艾德皱眉晃了晃掌中的光脑微端，确认这东西好像罢工之后，无奈叹了口气。

倒霉的临时出差、倒霉的星际航班！

青年愤愤将光脑塞回背包里，双臂环胸重重靠回座椅，正准备闭上眼，用睡眠捱过接下来的船上时光时……

坐在身旁的男性beta，轻笑了一声，嗓音又轻又莫名吸引人地、突然开口：

“这位小哥，看来距离目的地还有很长的时间……”

——在邻座年轻男性陡然怔愣的惊艳视线中，黑发男人用手指抬了抬压低的帽檐，露出一双奇异而漂亮的异瞳。

他带着潮湿色气的笑意，勾着唇、礼貌询问：

“要不要和我聊聊天，打发一下无聊的旅途时间呀？”

……

飞船穿梭在浩瀚的星海，如一道划过深蓝宇宙中匆匆过客的流星。至于目的地……？

大概没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