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蹊跷

一回生二回熟,谢执撬窗而入时几乎没发出丝毫动静。

“被爹逼着从小练到大才练出这点功夫,现在尽用在偷鸡摸狗上,要是被爹知道,他大概能气活过来。”

他自嘲着重新扣紧窗格,转向屋内。

光线昏暗,凭他暗中近乎半瞎的视力,只能看见黢黑一片。

好在铸冶场大而空旷,库房四周无人,谢执自怀中摸出松明条擦燃,定睛一看,迅速辨认出陈烨取放账册的木柜。

白天陈烨呈给宁轩樾的账本就在柜中,谢执取出犹豫了片刻,暂且搁置一边。

虽说宁轩樾查账时有一搭没一搭,但谢执知道这家伙一心二用的本事。他嘴上边悠哉游哉搭陈烨的腔,手眼却未停,一页不落地从头看到尾,偶尔提笔勾算几行,最后并未置评,想来这本账是没什么明显问题的。

但这本账未必就是真实的账目。

然而谢执木柜内外书册乃至边角都查了个遍,生怕遗漏掉什么暗格或机关,却一无所获。

眼看着松明条就要烧到嘴边,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方才那本佛经分外眼熟,似乎是在兰恩寺见过。

“对,洺格姐姐说她帮忙翻译的正是这本经,但此前唯有第一节的译本,怎么可能有如此之厚?”

他立刻小指一屈,勾回刚刚被撇到一边的“佛经”,唰地翻开。

果不其然。

林林总总的日期与条目与佛经毫无关系,正是铸冶场往来交易的记录,与账册两相对照,大同小异又有些许出入,乍看之下,至少诸多富商的私下订单根本没有录入明账。

但谢执的心刚放下半分,又是微微一沉。

他对账务并不精通,但足以这本亦是粗略记录,充斥简写与看不懂的符号,且仅从年初记起,想来是为急需时查阅才搁在铸冶场内,并非他所期待的真实账目。

“莫非还得爬墙,去翻度支曹和陈烨府邸……?”

谢执刚苦中作乐地呵了一声,笑不出来,但心里隐隐有种捉摸不透的直觉,让他觉得必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沙场往来的人往往信任自己的直觉,谢执亦不例外,然而直到松明条烧到尽头,他仍未想出关窍所在,不由得心声焦躁。

火焰回光返照地一跳,随即“噗”得一声彻底熄灭。有限的光亮被夜色吞没,纸页上的小字在昏暗月光中模糊作一片墨影。

谢执静立在浓稠黑暗中一动不动。

严冬深夜的阴寒砭入肌骨,轻易刺透单薄衣料,扎入四肢百骸,激起肩腿处旧伤的剧烈阵痛。不过伤痛于谢执而言已是熟稔的故人,他甚至无暇分神应付,唯有牙根在无意识间微微咬紧。

他心不在焉地摩挲着纸张表面,书脊边沿恰好抵在虎口凸起的伤疤上,激起一阵针扎似的战栗。这点刺痛反而驱使他屏息凝神,脑海中的思绪飞速转动。

账目一页页闪回,思绪中好似有一个飘忽不定的一个线头撩拨神经,却怎么也抓不紧。

“朝廷岁贡,扬州水师增防,潼关补给……等等,潼关?!”

谢执唰地睁开眼,迅速燃起一根新的松明。

果然如他所料,陈烨白天呈上的账目中,潼关一条的记录粗看并无纰漏,尤其宁轩樾不熟悉军务,更是看不出端倪。

但谢执却是知道的。那日他与宁轩樾过潼关,野马惊散车队,光是散落在地那数箱兵器所需花销,就远超账册中所记开支,而细看账簿,却只寥寥记录数条普通军械的补给。

而他半蒙半推“佛经”中的简写记录,也能看出实际运抵潼关的军械远远多于明账所记。

私运这么多兵器去潼关做什么?

囤兵,抑或从此处转运至其他地方?

除了潼关,还有类似的暗中输送吗?

一念未平,千头万绪又起。

谢执将账册从头至尾又翻了一遍,纸页哗啦啦作响,眼看着又一支松明行将燃尽,却依旧寻不出其他破绽。

不知何处的寺院钟声悠远而来,又杳然散入苍凉夜空。

寅时了。

看眼下情形,一时半会儿再难找到其他线索。

但大衍境内军械输送确有蹊跷,倒也不算一无所获。谢执沉思着掸净松明燃烧的灰烬,转身将两本册子放回原位。

“嘶……”

不料在寒夜中伫立太久,小腿酸痛到近乎僵直,谢执骤然抬腿,一阵刺骨的酸麻自膝弯窜起,整个人险些腿一软跪倒在地。

谢执强咬牙关,拖着几乎不听使唤的左腿翻窗而出,潮水般的钝痛令他冷汗直冒,碎发很快湿透,黏在鬓边。如此勉强前行一段,凝滞的筋脉才强行活动开来,至少能在剧痛下行动灵活。

谢执分外想念客栈温暖的床榻,眼看着接近围墙,他深吸一口气,纵身掠上墙头。

不料疼痛还是拖累了左腿知觉,翻越墙头的刹那,谢执一时不察,一片碎石竟被脚尖不慎蹭落,稀里哗啦地向下散去。

谢执呼吸骤然一窒。

万籁俱寂的夜色中,碎石滑落的声响分外明晰。

“谁!”

巡防卫兵闻声迅速警戒,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执咬牙跃下墙头,翻身一滚,指尖一点地面借力站起。转角处火光愈盛,眼看着人影就要转过围墙,谢执主动走上前去,与高举火把与长矛的卫兵迎面相遇。

“什么人!”

卫兵见果真有不怕死的蟊贼,当值的疲惫登时化作对赏银的百倍渴望,长矛一刺就要将人拿下。

电光石火间,那道黑影竟以惊人的柔韧度后仰,腰背弯成一道凌厉的弧线,险险避过锋芒,紧接着手腕一翻,五指牢牢扣住矛尖,借起身之势骤然发力一挑——

卫兵只觉一股力量顺着矛杆传来,来不及撒手便被掀翻在地!

“你……”

谢执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垂眸睨他,沉沉目光如含刀在鞘,竟让那卫兵生出被寒锋剜掉一层皮的错觉,剩下半声惊呼随着一哆嗦泯灭在嗓子眼,霎时噤若寒蝉。

然而这番动静还是惊动了其他巡防卫兵。谢执余光之中,瞥见围墙上迅速集结的人影,心底无声一叹。

他足下分毫未动,只信手一旋手中长矛,矛尖精准刺入卫兵的甲胄接缝,四两拨千斤地一挑,将人拎起站直了。

“站好。”谢执皱眉,一抖腕,送出长矛敲敲他小腿,“抖什么?”

那卫兵两腿抖得如筛糠,颤颤悠悠地又要软倒,看那矛头冷光浮动,硬是将面条般的两腿哆嗦着抻直了。

没想到“当啷”一声,长矛下一刻便被随手丢回他脚边,谢执压根儿没多看他一眼,只一拂衣袖,抬眸扫向逼近的卫兵。

目光并无实质重量,却令那**个卫兵背后发毛,生生定在原地。为首的什长定定心,挥矛吼道:“来者何人?!”

谢执心念急转,沉声道:“诸位守夜辛苦。我乃端王殿下亲卫,今日随殿下造访铸冶场,不料回去后发现殿下命我贴身保管的物品不慎丢失,生怕殿下责罚,这才趁夜从城中一路找到这里,打扰各位值夜,实在不好意思。”

那几个卫兵见他不紧不慢、气度卓然,心下不禁迟疑起来,面面相觑。

“万一他真是端王手下的人,平白得罪了端王,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咱们?”

“是啊,这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一干人七嘴八舌,没一个拿得准主意,最后还是那为首的一蹾长矛,扬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胡说八道!我们弟兄几个可不是好糊弄的!”

谢执淡淡一笑,自怀中掏出宁轩樾给他的端王私印,“诸位请看,这是殿下私印。”

白玉环在月色泠泠中流光暗转,精巧的镂刻经重重光影着墨,一个“端”字嵌套于皇家纹饰中清晰浮现。

“这……瞧着还真是宫里的物件啊。”

那几个卫兵嘀嘀咕咕地犹疑起来,目光在白玉印和持印之人之间来回逡巡。只见那人一身墨色劲装立于月下,松竹般清韧的身形称不上魁梧,甚至有几分清癯,却无端透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气度,卫兵虽人多势众,但反倒隐隐觉得被压过一头。

又闻那人温声道:“此事的确是我一时情急,考虑不周,天明后我自当如实向殿下禀报失职之罪,今夜多有叨扰,还请诸位兄弟见谅。”

这声音中正清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坦荡。卫兵摇摇欲坠的三分疑虑又散了两分,左右看看,迟疑道:“那你……你快走吧。”

谢执微微颔首算作回应,转身步履从容地缓缓离开,直到彻底脱离卫兵的视线范围,高高悬起的一口气才骤然一松,瞬间提速,几个起落便没入茫茫夜色中。

迨回客栈,窗外天际已透出一线朦胧的青白。

紧绷的心神骤然松懈,连同一夜奔波的疲惫一同反扑而来。谢执眉心突突抽跳,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不安。他用力按着眉心倒向床铺,连外衣都来不及褪下,便被汹涌的困意吞没。

这一觉昏沉却短暂。

门外的响动刺破谢执不踏实的睡眠。他在头痛欲裂中骤然睁眼,尚未完全清醒,直觉便在心底催生出不祥的预感。

谢执迅速起身换掉夜行衣,推门而出。

只见宁轩樾斜倚在隔壁房门前,面前的不速之客竟是陈烨。

听见房门响动,其余人等齐刷刷扭头。陈烨意味深长地多看了他两眼,笑着对宁轩樾道:“听闻殿下丢了要紧的东西,其实您吩咐一声,微臣自当尽心竭力着人搜寻,这种事交由下面的人便是了,何必劳烦殿下亲卫?”

谢执心下重重一沉。

运气这事果真与他无缘——恐怕那些卫兵为了撇清关系,非但将昨夜之事向上通报,还歪曲为是宁轩樾下令让他试图潜入铸冶场!

谢执心中焦灼,奈何陈烨与其随从如一道围栏,牢牢隔在他与宁轩樾之间,令他所有暗示的企图都落了空,只能佯装恭谨地颔首静立。

隔着陈烨一行人,他清晰感到宁轩樾投来的一缕若有似无的目光。

陷入一丢丢数据焦虑[托腮]不过文丑也只能坚持写坚持练了TT,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啾咪~

下一章13号晚9:30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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