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回京

百里之外的驿道上,沉重的马蹄激起滚滚尘沙,踏破无人处冷寂的月光。

马蹄声已然十分沉重,轻而厉的指令愈来愈频繁,催促困乏的马匹加快步伐,说话人的声音同样沙哑至极,即便经过风沙撕扯,也能听出浓重的疲惫。

谢执连日赶路,中途险些俯在马背上睡着,这才找地方换马休整了小半日。他暗中观察沿途城镇,并未发觉搜捕警戒的苗头,心略略定了几分,只是仍不敢完全放下戒备。

破晓的天光追赶上马蹄的起落,描摹出不远处山丘起伏的轮廓,撞入谢执眼中。

菩提山?

他微微愣了一下,执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一僵。

此处正是兰恩寺所在,也是他两年前坠崖之处。

缰绳随之一紧,马儿以为终于得已休息,正准备引颈长嘶,没想到立刻被不轻不重地一拍。谢执收回目光,轻叱道:“去,我们快到永平了。”

马蹄声再次骤如急雨,不久,菩提山隐没入飞扬的轻尘之中,取而代之的是驿道尽头逐渐清晰的永平城门。

天已大亮。谢执停在暗处,眯眼窥探了一阵。尚在正月,进出城门的人流稀廖,城墙上巡防的官兵却并未减少,倒是比平时还密集些许。

谢执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放弃了挨到夜晚偷偷潜入的念头,抬手扣紧帷帽与面纱,驭马上前。

“本官有要务在身,此乃御史符节,还望诸位速速勘验放行。”

连日奔波,他已临近强弩之末,强打十二分精神紧盯守卫,从头到脚紧绷如刀,随时预备可能发生的变故。

谁知那两名守卫的反应异常奇特,既没有将他当场押下,也没有立刻放行,而是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忽然疾步离开。

谢执的手悄然探向腰侧的刀柄。

不料城门旋即洞开,谢执唯恐有诈,踌躇了一瞬,便闻门后传来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大人请进,殿下特地嘱咐我在此迎迓。”

来人正是临危受命的江淮澍。

以防谢执不记得他,江淮澍特地搬出宁轩樾暗示,谁知谢执只愣了一刹那,便双腿一夹胯下马儿,靠近道:“江大人?”

江淮澍暗自松了口气。

他引谢执到事先预备的马车旁,正要开口,忽然卡了下壳。

“方才称大人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称呼他是好……”

江淮澍清清嗓子,刚学着宁轩樾的样子摆了个游刃有余的姿态,便见谢执翻身下马,侧头笑了一下,“谢庭榆,叫我庭榆就好。”

“……噢。好。”

江淮澍尚未摆成的架势散了个七零八落。他倒也不在意,撩起车帘道:“先上车吧。”

“多谢。”谢执没同他客气。他重伤之后实在是大不如前,下马时眼前黑了一霎,靠着马身不动声色地调息片刻,才直起身。

车帘垂落,短鞭一甩,马车前行的细风撩动两侧窗纱。谢执微微仰靠在软垫上,朦胧天光衬得面上唇上殊无血色,唯有一双眸子烁烁若鬼火。明明他强撑精神也掩不住倦容,却偏生透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威慑感,饶是江淮澍伶牙俐齿,也莫名在他注视下卡了个壳。

反倒是谢执率先启唇道:“江大人,璟珵是如何同你说的?”

“也……也没说什么。”

该不该向谢执透露那封信,璟珵这不靠谱的东西也没交待啊!

游刃无余的江大人清咳一声,从这些天的变故里挑挑拣拣,言简意赅地转述起前日蒋中济击鼓鸣冤之事。

刚说了不到一半,谢执脸色已然大变。

江淮澍迟疑地顿住,“庭,咳,谢将军?”

谢执眼中锋芒太盛,一声庭榆他着实叫不出口,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真真假假的乱臣贼子,唯有“将军”才叫得稳当。

“没事。”谢执阖目咬牙,“你接着说。”

谢执何等聪明人物,不多时便想通此间关窍——蒋中济早对宁轩樾心存疑虑,好巧不巧在这时跳出来,必然是受人挑唆。虽然江淮澍没提,但稍想便知,陈党绝不会采取如此南辕北辙的手段,而其余人中除了宁轩樾,还有谁会提出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伎俩?

江淮澍边说边留意他脸色,忽地灵光一现,回想起鸦杀军与谢氏的渊源,忙宽慰道:“蒋中济现下由北军代为看管,北军统领是大皇子——璟珵同他关系极好,提前交代过,你且放宽心。”

谢执心里乱,又不好迁怒于他,只得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宁轩樾此举,固然是不惜将自己牵扯进去,可亦是把蒋中济推到台前,充当一枚横冲直撞的“卒”子……更是对自己的掣肘。

蒋中济已然吸引众人目光,倘若贸然出面推翻他口中“冤情”,不仅将水趟得更浑,更有可能直接将蒋中济捶死在诬告亲王的罪名之上。

马车快速穿行于永平街巷。江淮澍与谢执相对而坐,见他缓缓弓背,以手覆面,一双清峻的手上疤痕醒目,忍不住飞快地眨了眨眼,再次开口打破沉默:“谢将军,沉冤总会昭雪,你……先别担心。”

谢执知他好意,揉了揉脸,挤出一个寡淡的笑容,“谢谢。”

他顿了顿,纵使对此人的心情复杂难言,还是情不自禁问道:“……璟珵呢?”

不知怎地,宁轩樾准备带“端王妃”参加初六宫宴一事愣是说不出口。江淮澍期期艾艾了一阵,局促道:“他,呃,应该也就这两日到永平了。”

谢执微眯眼,正想追问一句,马车已驶入端王府后院。

齐洺格的声音率先越窗而入,“江大人?”

乍见下车之人,她顿时愣在原地,揉了揉眼,上前一把抱住谢执。

“庭榆?怎么你独自回来了,端王殿下呢?莫非明日你也要回宫参加宫宴?这也太危险了!”

江淮澍支吾不到半刻便露馅,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明日宫中家宴,不过宫里只知端王妃赴宴,璟珵回永平的事还无人知晓。”

“所以璟珵也要进宫?”谢执敏锐地抓住重点,倏地扭头看向江淮澍。

无辜的江大人汗流浃背,心里又把该死的宁轩樾痛骂了一通。

见他张口结舌,谢执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他没揪着无辜的江大人不放,而他要追究的人,翌日也抵达了永平。

谢执再怎么不比当年,宁轩樾的骑术总归难抵沙场驰骋的将军。他头一回千里奔袭,近乎透支才堪堪赶在初六到达,刚一进府,当头便撞见谢执。

他瘦了。

这是宁轩樾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蓬松狐裘也掩盖不了谢执的伶仃。他不知用了什么药,身上的清苦气比平日更烈,相隔数步便幽然入鼻,苦得宁轩樾鼻尖酸疼,心尖狠狠一拧。

一别数日,他下颌利得能在宁轩樾心上划开口子,眼下青黑一片,唯有双眼熠熠盯住面前的人,“今晚宫中家宴,带我一同入宫吧。”

宁轩樾悚然回神,“不可能。”

“有何不可?”谢执上前一步,没敛住话中的尖锐,“你可否想过蒋中济该如何?你可想过你该如何?”

他本不想如此咄咄逼人,可不知为何,看到宁轩樾风尘仆仆进门的刹那,酸苦难辨的情绪轰然淹没理智,难以自控地从话尾漏出。

宁轩樾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想过。我不在乎。”

谢执轻声冷笑,“那你可想过,我会如何作想?”

宁轩樾眼神一闪,错开视线,喉头隐约发哽:“我……无暇他顾。”

谢执奇异地读懂他未出口的话:除了无论如何保你平安,蒋中济的生死也好,自己的安危也罢,即便你最终会恨我,我也无余力顾及。

拂了还满的思绪牵缠,不待谢执理清,宁轩樾又道:“进宫太多变数,更难保你周全,何况那天我还带你进宫……”

想起大婚次日干的蠢事,宁轩樾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然而覆水难收,眼下纠结于往事也是徒劳。他深吸一口气,续道:“我没想让真相埋没一辈子,待军械案开始审理,你作为证人出面,这是最稳妥的时机。至于蒋中济……”

他扯了扯嘴角,面上殊无笑意,“只要你好好的,一百个蒋中济的死活都与我无干——但我会尽力保他。”

蒋中济的处境木已成舟。谢执动了动唇,“那你呢?”

宁轩樾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愣一瞬才随口搪塞:“我?我自然不会有事。”

谢执默然看着他,半晌,自胸腔呼出一口颤抖的热气。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咬牙恨恨想,“明明惯会逢场作戏,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为什么要默不作声地挡在我面前?”

凡人千方百计筹谋,抵不过命运一念之差。谢执心知此事与旁人无关,早有孑然一身迎接未卜前途的准备,可面前陡然横插入一个宁轩樾,反倒心生不识好歹的怨怪,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冬日昼短,游丝样的暮色不知不觉爬上天际。端王府的老管家吴伯在院外静候多时,终于忍不住进院提醒道:“殿下,半个时辰后就该入宫了。”

宁轩樾胡乱点了点头。

素来倜傥的端王殿下一路心急如焚,此刻连外衣都裂着一道口子,下马时长发凌乱,全靠进门前匆匆用手理顺。

谢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声气无奈地缓和几分,却仍不容拒绝地道:“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我都会进宫,倒不如让进宫这段路安稳些。”

“你……”宁轩樾刚出声,便见谢执果断转身,只得苦笑一声,默默收回将伸未伸的手。

迨暮色西沉,一架马车自端王府驶出,由端王亲卫执鞭驾车,缓缓往宫中行去。

一章以前还在庆祝秋天来了,没想到隔天就忽然有了入冬的感觉(瑟瑟发抖)

换季容易感冒,希望大家都暖暖和和健健康康[让我康康]

下章23号晚9:30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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