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北方,秋阳还带着灼人的余温,风里却已藏着南方少见的干爽利落。苏晚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A大巍峨的校门前,指尖攥得发白。
行李箱的滚轮在青石板路上磕磕绊绊,发出单调的声响,像她此刻慌乱的心跳。从南方烟雨朦胧的小城一路向北,绿皮火车摇了二十多个小时,窗外的景致从青瓦白墙、潺潺流水,渐渐变成了开阔的平原、挺拔的白杨树,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而凛冽,让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
A大是全国顶尖的学府,校园大得超出苏晚的想象。报到时辅导员匆匆指了个大概方向,说女生宿舍在西区,可她跟着路牌转了半个多小时,非但没找到宿舍楼,反而走进了一片安静的老建筑群。这里的房子多是红砖墙、尖顶窗,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与刚才看到的现代化教学楼格格不入,连行人都少了许多,只有偶尔掠过的几只飞鸟,发出清脆的鸣叫。
苏晚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看了看,信号格断断续续的,地图加载了半天也没反应。她咬了咬下唇,鼻尖有些发酸。离家前妈妈反复叮嘱她“到了北方要机灵点,不懂就问”,可她天生性子内向,对着陌生的面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刚才在主干道上遇到几个谈笑风生的学长学姐,她犹豫了半天没敢上前,结果越走越偏。
“应该是往这边走吧?”她小声嘀咕着,给自己打气。目光落在前方一栋相对整洁的红砖小楼前,门口挂着一块临时木牌,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资料整理办公室”,字迹遒劲有力。她心里一动,想着既然是办公室,里面应该有人,或许能问问路。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屋内光线有些暗,拉着厚重的深色窗帘,只留了一侧的缝隙,透进几缕金色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墨味和旧纸张特有的霉味,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类似檀香的沉静气息。苏晚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靠墙摆着几个高大的铁皮柜,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摞摞泛黄的档案袋;中间是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桌面上铺满了零散的资料和几本厚厚的相册,旁边还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而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档案,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轮廓冷硬而流畅,像精心雕琢的玉石。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让苏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身上的气质太过成熟沉稳,与校园里朝气蓬勃的师生截然不同,像是从另一个遥远而繁华的世界而来,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疏离感。
苏晚心里打了退堂鼓,想着还是不打扰为好,正准备悄悄退出去,脚下却不小心被地板上凸起的木纹绊了一下。她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朝着办公桌的方向扑了过去。
“哗啦——”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屋内的寂静。苏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肘撞在桌沿,那几本叠放在一起的相册被震得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里面的照片像蝶翼般四散开来,飘得到处都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晚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能感觉到办公桌后男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冰刃,带着毫不掩饰的寒意,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进来问问路,不小心……”
陆承渊的眉头紧紧蹙起,眼底翻涌着隐忍的怒意。那几本相册是他特意从老宅阁楼里找出来的,里面装着他过世多年的祖母的照片,还有老宅最初的模样,对他而言意义非凡。他向来谨慎珍视,却被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女孩打翻在地,照片散落一地,甚至有几张滑到了墙角,沾上了细微的灰尘。
他放下手中的档案,缓缓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更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苏晚的身高不算矮,但在他面前,却显得格外娇小。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带着审视和不悦,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让你进来的?”陆承渊的声音低沉磁性,却带着冰冷的质感,像秋日里结了薄冰的湖面,“这里是私人办公点,不是随便能闯的地方。”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却自带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苏晚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从小就爱哭,但此刻知道是自己的错,不能让眼泪显得更狼狈。
“我、我迷路了,想问问宿舍怎么走……我没看到‘禁止入内’的牌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慌乱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照片。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好几次都没能捏住照片的边缘,反而把一张老照片蹭得更远了。
陆承渊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她的脸上。
女孩的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的皮肤很白,是南方人特有的那种温润的白,脸颊因为紧张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像熟透的桃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很亮,此刻盛满了慌张和无措,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动物,惊恐不安,却又带着一丝倔强,不肯轻易低头。
那眼神,像极了他年少时在南方外婆家见过的雨燕。
那年他大概十岁,跟着父亲去南方乡下探望外婆。南方的梅雨季节,雨水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一天雨停后,他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雨燕,翅膀被雨水打湿,落在地上扑腾着,眼里满是那样的慌张和无助。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找了个纸盒子,垫上柔软的干草,看着它一点点恢复,最后振翅飞向天空。
那是他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柔软片段,随着外婆过世、学业繁忙、步入商界,早已被尘封在心底,久未想起。可此刻,眼前这个女孩的眼神,竟毫无预兆地将那段记忆唤醒,让他心底的怒意莫名地消散了大半。
他看着她笨拙地捡着照片,因为着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有几缕碎发粘在上面,模样有些狼狈,却又透着一股纯粹的青涩。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带着淡淡的粉色,捡照片时动作轻柔,像是怕弄坏了这些脆弱的旧物。
陆承渊的目光柔和了些许,蹙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他收回目光,弯腰捡起脚边的几张照片,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不少:“别慌,慢慢捡,小心点,这些照片年代久了,容易碎。”
苏晚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冰冷,深邃如海,让人看不透情绪,但至少没有了怒意。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嗯!我会小心的!”
她加快了动作,把散落在地上、桌下、墙角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地叠放在一起。陆承渊也在捡,他的动作沉稳而有条理,很快就捡完了自己这边的,然后站在一旁,看着苏晚捡剩下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苏晚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的睫毛很长,微微垂着,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陆承渊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一向不喜欢陌生人闯入自己的空间,更不喜欢有人破坏他珍视的东西,可今天,面对这个冒失的女孩,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感,反而觉得有几分有趣。
过了大概十分钟,最后一张照片也被捡了起来。苏晚把所有的照片都叠好,捧在手里,走到陆承渊面前,小心翼翼地递给他:“先生,都捡齐了,您看看有没有弄坏的?”
陆承渊接过照片,大致翻了翻。照片大多是黑白的,有些边缘已经泛黄卷曲,但幸好没有破损,只是沾了点灰尘。他把照片放回相册里,合上封面,看着苏晚依旧带着歉意的脸,说道:“没坏。”
苏晚松了口气,连忙又道:“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您看需要我怎么赔偿吗?或者我帮您做点什么?”
她知道这些旧照片可能很珍贵,就算没坏,自己闯进来打翻了东西,也该做点什么弥补。家里的条件不算好,她没什么钱能赔偿,只能用劳动力来弥补了。
陆承渊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想了想。他这次来A大,是因为老宅的一些历史档案需要查阅A大图书馆的古籍资料,临时租了这个办公点,正好缺个人帮忙整理这些零散的档案和照片。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细心又认真,或许是个合适的人选。
而且,他莫名地不想就这么让她走。
“赔偿就不必了。”陆承渊指了指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档案袋,“这些档案需要分类整理,还有刚才的照片,也需要按照时间顺序重新插进相册里。你帮我把这些活干完,就当是弥补了。”
苏晚闻言,立刻点头:“好!没问题!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