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抛弃

顾西洲并没有死去,她在ICU病房里待了一周,赶过来的奶奶在病床前握紧明意的手,想从她嘴里听到更多有利于顾西洲的话,而明意没办法说出来。

“是谁把你们丢在那里的?”

“我不知道。”

“是不是顾遥!”她的目光忽然变锋利,疑心明意是会为母亲辩解的女儿,但明意只会摇头:“我不知道。”

学校、顾遥、明意都不愿意把这件事变得更大,昏迷的顾西洲把她变得像加害者,她被迫接受奶奶的审问。

“我不会再让顾西洲留在顾遥身边了,她根本就不配做母亲!”

这话说得太重,明意没有反驳的理由,她垂着眼帘假装听不见。但她明白,对于奶奶来说重要的不是血缘而是顾西洲,连顾遥也要排在后面。

出院后,明意照常上学,谢南微坐在副驾驶上和顾遥有说有笑,她的神气让明意多看了两眼。

谢南知和她一起坐在后排,只剩下两个人时空旷得吓人,她们默契地朝两边靠,为不存在的顾西洲留下位置。

她们默契地并不提起顾西洲,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在寒假来临之前,明意的成绩已经逐渐上升到了班级中游。

她在分科表上选了文科,顾遥彻底不再管她,午饭小分队只剩下她和楚憬和谢南知,唐萧被萧青山按头学了表演,午饭时只吃一个水煮蛋和沙拉。

“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放弃吗?”

楚憬抛出一个令人没法不追问的问题,明意看唐萧,唐萧耸肩证明也并不知道答案,谢南知默不作声地把一个虾馅馄饨咽下去。

“她说是因为萧青山。”

“萧青山?”

唐萧皱起眉,惊异又愤怒的表情在她脸上出现,但她随即想到了什么,压制住了那些情绪:“我知道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顾西洲的那句话,但她们默契地不去提,越真的伤疤越不可碰。

谢南知并不好奇姐姐为什么要去扮演顾西洲的女儿,因为她们一样缺少妈妈,她只是对明意愧疚——所有人都在她面前占据了她应有的位置。

*

寒假来得比想象中快,明意在寒风里穿上了棉衣,新年第一天拉开门看见熟悉的脸,她比对方更惊讶。

“不欢迎我吗?”

顾西洲和过去一样气势迫人,她黑色的眼珠冷冷地扫过一切,最后落在明意身上:“我有话要和你说。”

身后却传来一声脆响,明意回头,谢南微脸色青白地坐在楼梯上,发出响声的是躺在楼梯尽头碎裂成一片片的玻璃杯。谢南微的脸色不亚于见鬼,她匆匆地起身向楼上逃,顾西洲眯着眼睛打量着明意,不知道要叹气还是笑好:“我们出去吧。”

明意怕冷,棉衣夸张得能和韩剧女主穿的一长条羽绒服媲美,就算顾西洲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也未必能伤害到她。想到这点,她跟着对方走出门,也没走太远,顾西洲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了。

“谢南微现在是顾西洲吗?”

顾西洲用自己的名字来做女儿的代称,明意愣了两秒才点头,看着她弯起眼睛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那你呢?我不是已经把位置腾出来了吗?”我甚至把人生都交给你了,你怎么就这样浪费了那些时间呢?

顾西洲明白苛责她没有用,于是吞下后半句话,她依然用那双落入陷阱的幼兽一样的眼睛凝视着顾西洲,顾西洲只能寒暄:“好久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明意没有说谎,她只把自己当做外来者,乱入青春疼痛原生家庭片场的路人甲,安心地忽视一切就能度过去。但顾西洲笑得更厉害,几乎要笑出眼泪:“你真的不在乎吗?”

顾遥一定会厌恶她,厌恶不能抓在掌心的孩子,厌恶不随自己的喜怒而动摇的女儿。顾西洲想,原来这才是顾遥真正的对手,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她们相见,明意只要扮演局外人就足够让顾遥破防了。

无论多少次念起这个名字,爱和恨都同时涌上心头,顾西洲的心脏像落入荆棘丛,细密的刺将它划得鲜血淋漓。即使她不是顾遥的女儿,她也比明意更像顾遥的女儿,命运让陌路人成为母女,让真正的母女成为陌路人。

明意摇头,唐萧、楚憬、谢南知,每一个人都比她更在意谢南微的鸠占鹊巢,只有她莫名其妙地站上道德高地,控诉声落不下去——我本来就不是顾遥的女儿。她们之间隔了十几年的光阴,人生最初的十几年,无论如何也不能心无芥蒂地继续相处下去。

何况,顾遥要的不是女儿,她要斗兽场里的勇士,要每一个人鲜血淋漓地败下阵来。

有顾西洲时就要对她释放莫须有的善意,没有顾西洲时就要把谢南微捧起来,避免她和谢南知站得太紧密,可是她们能对她做什么呢?她们只是孩子,把孩子培养成野兽,就那么有趣吗?

明意还在出神,在心里和自己对话,肩上忽然一沉,顾西洲把头靠了过来,声音里酿着蜜糖:“陪我坐一会吧。”她只好扮演沉默的雕塑,直到一双鞋停在眼前,她看见了一张愤怒的脸。

属于楚憬的脸。

“你不是已经转学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楚憬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双手插进口袋,咄咄逼人得像抓奸的正宫,明意还没开口辩解,顾西洲已经把她的手臂抱紧:“我来和明意叙叙旧。”

明意点头,她并不觉得顾西洲在撒谎,但楚憬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深深吸进一口气,咬着牙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长椅上并不是没有空余,楚憬却直挺挺地站着,给她宣判了死刑:“你不用说了。”

她需要说什么吗?和顾西洲坐在一起,被顾西洲挽着手臂,好像确实是要对楚憬检讨的事情。明意等待楚憬的下文,楚憬让她不说话,她就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楚憬像拉开引线的地雷,每一秒都快要爆炸,明意终于明白这时候确实该说些什么:“一起叙旧吗?”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把她当朋友吗?”

楚憬的声音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连她也说不准是哪一秒才消散在空气里,顾西洲却率先回答了她的疑问:“对啊。”

楚憬的手在口袋里捏成拳头,她怒不可遏地看向明意,想要从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但明意显然也在等待她的下文——明意甚至在奇怪,她为什么这么反常。

“她那样对你,你还把她当朋友吗?”

顾西洲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长出手臂掐住了她的咽喉,楚憬忽然明白过来,她也没有质问明意的权利。她和顾西洲没什么不一样,她们都把明意当做工具,但她的心是不一样的。

她已经决定要改了,她已经为此忏悔过了,她已经流过眼泪了。

楚憬忽然明白过来,她和顾西洲是一样的,在明意那里是平等的。她所以为的偏爱和大度,只是因为明意不在乎,明意不在乎伤害自己的顾西洲,不在乎争夺宠爱的谢南微,不在乎利用自己的谢南知,也就不在乎玩弄自己的楚憬。

这认知比一盆冰水更让她清醒和战栗,楚憬对着明意的面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转过身,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那样迫不及待地逃离了战场。

明意才起身就被顾西洲抓住手臂,她没能甩开那只手,顾西洲的笑脸如同带着毒药的鲜花:“楚憬和我相比,难道不是我更可怜吗?”

明意在这种问话里低头了,她自觉是顾西洲平静生活的摧毁者,即使顾西洲也摧毁了她的日常生活。她们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相互交缠着生长的花朵,相互争夺养分和阳光。明意还是坐了回去,顾西洲却不再依靠她的肩膀:“你不能同时成为我和楚憬的朋友,也不能同时成为我和谢南知的朋友。”

顾西洲几乎要伸出手来数数,那些被她欺负过的无辜女孩的数量多得超出她的想象,她是一个恶毒扭曲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明意还是没接话,也许她真的在权衡哪一端更加沉重,顾西洲为这点自己想象出的犹豫而感到幸福,即使被摆在这样的天平上,她也还是那么沉重的一方。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这是你以后的学费、生活费、零花钱。”这是顾西洲要对被抛弃的人负的责任,她让明意成为了顾遥的眼中钉肉中刺,却没能同样地扎进她的肉里,对方对她的善意令她意外。

“我们以后就不再是朋友了,让谢南微小心,我还会有被抛弃的时候。”

这一次,顾西洲来做那个一锤定音的人,没有追上楚憬的人也同样没追上她,只是她坐上回程的车才发觉自己还会流眼泪。明意为她加了无数光环,把她想象成完美无瑕的女神像,但那层纱落下后只剩魔鬼的面孔。

她不止为明意流眼泪,她为她错失的某种平静如水的人生,为她摧毁的明意的人生,为她看似让渡出去却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而流泪。她闭上眼睛,看不见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就永远是五岁时被丢弃的小女孩。抛弃这个命题在人生里出现得太快,以至于完全无法去对抗它,就永远是困在那里的小女孩。

她永远在忍耐眼泪、痛苦和尖叫。

[无奈]虽然温度降下来了但可能还要继续请两天,或者把写的番外放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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