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玻璃窗映照出病房内两人相对无言的身影。

病房顶部的嵌入式方灯投射下冷白的光，中央空调的送风声轻轻嗡鸣，时间在一片寂静中缓缓流逝。

“你再说一遍。”御明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终于打破了沉默。

罗梓类皱起了眉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是我哪里表达得不够清楚吗？”

“是我的接受能力没跟上你信息的冲击力。”御明澈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似乎仍在努力消化刚才的信息，“我们所在的‘御灵公学院’是中江城唯一一所御灵者专属大学，但我却是个没有‘御灵’的普通人。这点我还能理解。但‘公主’又是个什么鬼？我怎么又成‘公主’了？”

罗梓类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你是作为穆家少主穆霆轩的‘契从’来御灵公学院伴读的，而穆霆轩是你的‘尊主’。之所以有这层关系，源于穆霆轩童年时患上的‘恶体综合症’，那是一种在运转灵能时会令人痛不欲生的奇怪病症……”

“治疗的唯一方法是通过‘换质’，将病症转嫁给另一个人。”御明澈打断了罗梓类的话，显得有些不耐烦，“于是，我就成了那个倒霉蛋呗。这些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所以，在你们这儿，管倒霉蛋叫‘公主’？”

“不是的，而且这怎么能说是倒霉蛋呢，简直就是中了大奖好吧！”罗梓类反驳道，“只要接受者没有‘御灵’，即便承担了这份病症，日常生活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换质完成后，双方便建立了‘尊主’与‘契从’的关系。为了回报‘契从’的付出，‘尊主’及其家族会许诺照顾其一生的幸福。”

他进一步阐述道，“要知道，‘尊主’的家族通常都极有势力，所以很多普通人都争着抢着想成为‘契从’呢。但能否被选中，最终还是要看‘尊主’的心意。”

“这么说来，所谓‘契从’就是签订了卖身契的仆从，而我就是那位穆少主的仆从。”御明澈快速总结。

罗梓类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拧麻花般纠结得不行，最后才勉强开口：“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也不能算错吧。”

御明澈摊开双手，豁达地接受现实：“行，这下我懂了，我就是个有主子的仆从。”

“不，你是‘公主’。”罗梓类边说边脸红，声音也轻柔起来，“实际上，‘尊主’和‘契从’的关系，比起普通的主仆，更像是一种情人关系。就因为‘尊主’们对其‘契从’特别宠爱，大家才会把‘契从’爱称为‘公主’。”

御明澈微微眯起眼睛，这现实似乎不如想象中容易接受啊。他喃喃重复一遍那令人不安的关键词：“情人？”

罗梓类脸上的红晕更深，说话也开始磕磕巴巴：“据说…在‘尊主’和‘契从’之间会出现一种特殊的情愫，当两人近距离…接触时，就会相互感觉到。”

说到这儿，他慌忙摆手，“不过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啊。”

御明澈好像抓到了疑点：“可是你刚才提到，韩…我的‘尊主’穆少主并不待见我。”

罗梓类尴尬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不自在：“确实，与其他‘尊主’相比，穆少主对你显得有些冷淡。起初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私下都有些议论。直到两周前……”

他的眼神开始四处乱飘，声音也小得跟蚊子哼似的，“你和多名男性的**亲密照被放在校内社区曝光，那时我们才知道真相。”

御明澈愣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理解力不太确信，再次求证道：“你的意思是，身为豪族少爷穆少主的情人，却偷偷在外面有男友，而且还有很多个？”

罗梓类显得更加不自在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是啊。”

“好家伙，艺高人胆大啊。”御明澈忍不住惊叹一声。

“你在说谁？”罗梓类有些莫名。

??

“当然是在说……”御明澈蓦地意识到问题所在，苦逼地伸手扶额，“我自己。”

罗梓类对御明澈投去一副苦笑，随后继续说道：“自从事情曝光后，穆少主对你的态度就变得更加冷淡，甚至刻意躲着你。从那时起，你就一直情绪低落，行为也越来越古怪。我稍微试着询问，你就立刻炸毛。所以今天晚上当我得知你在后山溺水，我就猜想可能是……”

“因为被喜欢的人嫌弃，又受到网络暴力，故而选择自杀。”御明澈低着头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略带讽刺地说。

“不仅仅是网络暴力，毕竟同在一所学校，平时都会见面。”罗梓类伸手轻轻摩挲鼻梁，目光有点过意不去的瞟到侧旁，“总会有些身边的小议论，甚至当面的奚落，话都说得很难听。”

“本身没有‘御灵’却进入御灵者专属学校就读，作为某豪族少爷情人般的仆从而存在，最后还爆出私生活混乱，造成社会性死亡……”御明澈侧头托腮沉吟片刻，随后凤眼一翻，总结道，“这号砍了重练吧。”

“喂，你答应我不再自杀的！”罗梓类赶忙提醒。

御明澈自嘲地轻哼一声，随后低下头，再次将思绪聚焦于韩寂的愿望。

他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

韩寂，作为普通人类进入御灵者的世界，却因爱而不得，以及舆论暴力搞得痛不欲生，最终献祭自己。找到十年前犯了多起重案的臭名昭著的御明澈，强制交易让他出手报复这些伤害他的所谓“邪恶的御灵者”。

完美闭环。

只是韩寂搞错了一点，那些传闻都是假的。而今，自己也自然不会因此替他杀人。

上一世迫于无奈散布的人设最终竟然能祸及死后，是御明澈怎么也没能想到的。也实属自作自受。

看来只能明天在校园里走一遭，验证这些信息是否属实。如果当真如此，就只得放弃交易，等待委托失败后的……

灵魂煎熬……

可恶，听着就疼。

打定主意后，御明澈将目光落回身旁那位正一脸迷茫的室友。

虽然最开始有些不确定，但他现在已经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罗梓类体内那肆意奔腾的灵能，正在受到自己灵能的影响。

于是，御明澈朝罗梓类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带着命令的口吻说：“我想喝水。”

“哦。”罗梓类想也不想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在病房门口的净水机接上一杯温水，随后小心翼翼地递到御明澈眼前。

看着罗梓类对于自己的命令那条件反射般的反应，御明澈不禁无奈地轻笑一声：“看来是没错了。”

说不定韩寂之所以能成功献祭，和他这位室友也有着一定关系。

被御明澈盯着看了会儿，罗梓类的脸颊又染上了红晕，端着水杯不知所措。

“我们……”御明澈欣然一笑，犹豫着问，“是不是除了室友关系，还有点其他什么关系？”

罗梓类头上冒出几个问号，半晌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脸红得都快冒烟了：“才…才才没有呢！你在想什么啊？你醒来以后怎么说话变得这么古怪啊！照顾‘公主’不是每个男生都应该做的嘛！”

御明澈失笑，显然罗梓类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然而，既然对方并没有发现，那他自然也不会去主动点明。于是轻声道歉：“唐突了，见笑。”

罗梓类撅起嘴抱怨一句：“哼，看在你失忆的份上。”随后，又将手中的杯子往前递了递，“你到底还要不要喝水啊？”

望着眼前这位一脸傲娇又温柔体贴的罗梓类，御明澈深深感叹相比韩寂，这个室友当真要可爱许多。

虽说性格大大咧咧，但对朋友诚心诚意，而且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是帮忙。

核查韩寂的献祭原因最多1-2天，一旦确认献祭交易纯粹是他在泄私愤，自己肯定不会坐等倒计时结束，而是会主动提前终止交易。

那么，在剩余不多的时间内，稍微也为这位好心的室友做点什么以作报答吧。

“谢谢。”御明澈伸手接过杯子，缓缓喝了一口后说，“今天辛苦你照顾，也没什么能回报的，要不我带你突破下一级格位如何？或者你有其他想要的也行，总之这段时间有任何事尽管找我，我罩着你。”

罗梓类刚才还满怀忧虑的脸，此刻像被充气的气球一般逐渐鼓胀起来，最终憋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虽然你刚自杀我不该笑，但这的确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哈哈哈哈！尽管……”

罗梓类捂着肚子好像笑到快岔气了，“尽管我只是个不入流的的三星士尉，但我好歹是御灵者，拥有自己的‘御灵’，而你只是普通人啊！你说你要罩着我，哈哈哈哈！”

御灵者可以通过不断修炼，学习掌握各种灵术技能，并以此提升自己的战斗力。

当御灵者的灵术技能达到一定要求，并通过最高权威机构“皇家统事局”的考核，便可获得官方授予的格位。

格位从低到高共计9等，分别为：士尉、男爵、子爵、伯爵、侯爵、公爵、王、帝、神。每等格位各有3星，共计27级。

由于御灵者一旦格位到达“男爵”及以上，就能每月领取“皇家统事局”的格位津贴，因此唯一在“男爵”之下的“士尉”被认为是半吊子御灵者。

而罗梓类正属于这一档。

“哦，忘记说了。”被室友夸张的大笑这么一激，御明澈也颇有些上头，好胜心被激起也管不得收敛。

他轻轻放下水杯，煞有介事地整了整衣领和袖口，一本正经的说，“我前面掉水里时觉醒了，现在是个御灵者，而且很强。”

罗梓类满脸困惑地注视着这位病人，眉毛逐渐挑高，似乎在认真评估对方的精神状态。

御明澈朝他一耸肩，神情自若地解释道：“觉醒‘御灵’又没有年龄限制。而且经历生死最容易觉醒，对于几乎算是重生的我来说，醒来后就觉得浑身上下灵能充盈，要不我放把火你看看？”

“灵能化实出火焰是一星男爵的能力，我都才是三星士尉……”罗梓类满脸黑线，“而且所有‘公主’的灵能天赋资质都在D级以下，基本确认不可能觉醒出自己的‘御灵’。喂，干嘛拔掉输液针头啊，还没滴完呢！”

“太碍事。”御明澈略微按压针孔伤口，敏捷地跳起站在病床上，然后张开双手，“你听说过天赋资质测不准原理吗？当被测试者的天赋资质接近或超出测评者，他的天赋资质就会出现测不准现象，比如我。”

御明澈将自己的灵能从灵魂海中慢慢导出，在体内逐渐运转，准备将其聚在手心，灵能化实产生火焰，给室友一个小小的重生震撼。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从右下腹袭来，御明澈本能地想要忽视疼痛，专注于完成火焰的凝聚释放。

岂料痛感越来越强烈，紧接着出现了更为猛烈的眩晕感，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重叠交错，四周的世界逐渐倾斜，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白茫……

同一时间罗梓类也看呆了，霎那间他分明感知到一个非常强大的灵魂，而且这灵魂所携带的灵能无比平和，竟引导着自己那不受控的灵能在体内逐渐有序地流转起来。

这怎么可能？！御灵者的灵能在没有自我控制时，能够自主平和运转的……只有遇到了他的“王”啊！

正当罗梓类万分惊诧地抬头望向御明澈，下一秒对方就朝他栽倒过来，只得赶紧伸手把他接入怀中：“喂，你没事吧！搞什么呢，还在住院就乱来！”

在罗梓类那充满关切与焦虑的呼唤声中，御明澈逐渐恢复了意识。

“没……没事。”御明澈稍微推开罗梓类。从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因为释放灵能晕厥数秒，得赶紧弄清楚到底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他迅速解开病服上衣的纽扣，原本被衣物遮掩的白皙肌肤随之显露，随着缓缓褪下的裤腰，沿着优美的人鱼线一路向下，直至右下腹的位置，一个浅浅的印记赫然出现在他的皮肤上，那是一个圆环状的痕迹，颜色淡得几乎与周围的肌肤融为一体。

是换质印记！御明澈猛然记起罗梓类提及的“恶体综合症”，被形容成“运转灵能时会令人痛不欲生”。疼痛虽然能忍，但释放灵能时会晕厥，这岂不是直接宣告永远不能使用灵能了？

御明澈心中暗骂，这特么才是重生震撼吧！

不行，即便明天只需要验证韩寂自杀原因的真伪，但也是在御灵者学校里查探，当真无法使用灵能还是很危险的，特别是有些实情可能还得用武力从别人嘴里撬出来，没有灵能太费劲了。

换质印记怎么解来着？御明澈心里正寻思着，一抬头正好对上了罗梓类的目光。

目睹“公主”一言不合就当众脱衣服裤子，此时的罗梓类内心惊涛骇浪，更是明显地反应在脸上，交织着震惊与羞涩的烫红！

“那个……”御明澈不好意思地笑笑，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虽然今天没成功，但明天，明天一定没问题！”

“你…你你……”面对眼前这完全没搞清楚重点的家伙，罗梓类脸红到极致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公主’啊？！赶紧把衣服穿起来！这会儿要是有人进来，我明天铁定会成为校内社区头条！你落水醒来后怎么做事这么夸张？不准备晋升‘卓越公主’了？”

御明澈刚想和他再杠两句，突然身上一阵虚颤，差点再次晕厥，急忙抓住床沿爬回床上。

只得虚弱地说了句：“带我回宿舍，我困了。”

闻所未闻的诡异病症弄得自己像个脆弱的病秧子，御明澈心中无数只草泥马奔腾，当即决定明早第一件事就是去图书馆翻阅相关书籍。

得赶紧把换质印记给解了，无论如何！

*

当两人踏出御灵公学院校医院的大门时，夜色已深，绵绵细雨如同细丝缠绕，将周遭的寂静黑暗渲染得更加深邃。

路边的建筑物外墙广告屏早已熄灭，只剩下灰蒙蒙的壮观建筑群在雨中矗立，偶有环岛巡逻无人机闪着红蓝相间的警示灯从上空掠过，不远处几台扫地机器人正在安静地清扫着地面。

阵阵凉风穿梭在树梢间，带来了深秋的凉意。

虽然披着罗梓类的外套，御明澈还是感觉有些冷，他紧了紧病服的衣领，举伞将自己整个遮住，加快步伐跟上走在前方的室友，一面嘴里嘟囔着：“我真是没理解，韩寂这样一个人，似乎全身上下就没有优点，你是怎么会和他成为朋友的？”

“别这么说自己，怎么可能没有优点，你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待人真诚实在，游戏也玩得不错。”

“这优点，真是惊世骇俗。”御明澈没忍住吐槽。

“虽然你和御灵者世界格格不入，但还在为了家人而努力考取‘卓越公主’，据说考过后每月就有6500星元币的生活补贴，比你现在多2000呢。”

罗梓类说到这里稍稍停下脚步，提了提单肩背着的书包背带，又迈步向前，“我也想早日获得男爵格位，这样每月就有4000星元币的格位津贴，相当于我爸大半个月的工资了，如果我能到子爵每个月就有8000星元，就能把我爸妈接来中江城，让我爸早点退休，我妈她也能……”

御明澈本想继续阴阳韩寂点什么，但听着罗梓类滔滔不绝地盘算着，如此市井而真实的考量，竟让他一时有点心虚，故而闭上了嘴默默地在他身后跟着。

“没错，你的风评的确不怎么样。但是……”也不知道说了多久，罗梓类终于正面回应起御明澈的问题，“尝试去认识一下，说不定并不那么糟糕，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与其相信传闻，不妨自己去真正了解。”

罗梓类转头看向御明澈，露出真诚而灿烂的笑容，“能和你认识，我很高兴。”

罗梓类的五官非常精致，笑颜绽放时如阳光荡漾，居然美不胜收。

御明澈猛然呆在原地，倒不全是因为被对方一笑生花给惊到，更是被他的话所触动。

一语惊醒梦中人。

在灵识空间，韩寂的言语中充斥着强烈的正义感，而且逻辑清晰用词犀利，并不像是会为爱情疯癫的痴人，难道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如果韩寂并不是因为前面说的那些原因而献祭的，那么……

韩寂幽深的黑色眼眸涌出泪水的画面骤然浮现在御明澈的脑中，真挚而绝望。

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信息被自己遗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