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随河镇被蝉鸣织成金色的网。
吃过早饭,边时踩着青石板往学校走,真丝短袖领口的玉兰花刺绣蹭过锁骨。她没穿蓝白相间的校服,小镇的高中没有那么严格,大部分学生都没有按规定穿校服。
路过早点摊时,张婶握着搪瓷勺的手停在半空,盯着她看了两秒才继续舀豆浆。
教室的吊扇在头顶发出老式钟表般的嗡鸣。
边时走进教室时,一眼看到闻雪垂首背单词的身影,还是那身校服,外套洗得发灰,领口卷着毛边,她的嘴唇微张,无声地开合着,钢笔在单词表上划动着。
“边时同学!”小麦色的身影突然晃到面前,何一彬的运动服拉链敞着,露出锁骨下方浅褐色的晒痕,混着汗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掌心朝上伸出手,掌纹里嵌着未洗去的篮球灰,“我是班长何一彬,有事随时找我。”男生笑得灿烂,露出整齐的白牙。
时下意识屏息,侧身避开,书包带擦过他手臂:“借过。”
身后爆发出哄笑,有个男生扯着嗓子喊:“彬哥,海城来的大小姐看不上咱呐!”
边时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座位上,目光落在闻雪的后颈上 ——那截后颈的皮肤被阳光晒得泛红,钢笔尖在单词表上顿出个墨点,把“perseverance”的尾字母洇成了小黑团。
蝉鸣在十点的阳光里熬成黏腻的糖浆,边时盯着数学卷子上的抛物线,铅笔在草稿纸画着无意义的弧。
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指尖在纸面划出一道虚线,袖口滑上去,露出腕骨上淡青色的血管:“辅助线……在这儿。”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暑热,却让边时指尖一颤。闻雪的手很快撤回去,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蝉翼掠过水面的幻影。
她原本没打算做这道题,此刻却盯着那道笔直的线,悻悻地握紧笔。草稿纸上的辅助线像道苍白的分界线,将她与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隔开。
午休时间,学校里大多人都选择不回家,在食堂解决午饭,天气太热,边时也懒得回家吃。
她用筷子戳了戳食堂餐盘里的番茄炒蛋,红油浮在瓷盘边缘,像团化不开的暑气。她只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指尖捏着冰镇可乐罐,铝皮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塑料餐桌面上洇出小片水痕。
路过操场时,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混着男生们的笑骂声传来,她烦闷加快脚步,帆布鞋尖踢起几粒青石板缝里的草籽。
午休时的教室门轴发出吱呀声,闻雪仍埋在习题册里,校服后背被汗水洇出深色的印子,塑料水杯掉了漆,杯壁凝着细密水珠,在闷热里蒸腾着热气,边时看着都热,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一直静心地专注到自己的习题里。
“你……吃饭了吗?”边时坐下时,金属椅腿刮擦地面。闻雪的脊背绷得笔直,半晌才从喉咙里漏出个含混的“嗯”,尾音像被晒干的泥地,裂出细碎的涩意。
边时趴在臂弯里打盹,迷迷糊糊间,有片光斑在眼皮上晃来晃去,像只不安分的金龟子。
她皱着眉伸手去挡,指尖却扑了个空。正当她要睁眼时,有片阴影自头顶覆下,伴随着布料滑动的窸窣声。她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雪松皂香,在暑热里洇出丝清凉,光斑消失,她又睡沉了去。
“都醒醒!看看你们这卷子。”胖达的教鞭重重敲在讲台上,边时猛地惊醒,口水在臂弯里洇出小块湿痕。
她坐直身子,课代表正将试卷分发到各桌,迷迷糊糊中看到试卷的分数“89”,离及格差1分。边时下意识侧头望去,闻雪的卷子倒扣在桌面上,边缘露出“48”的鲜红尾缀。
就她那学习样,也不可能是48。
“重点表扬闻雪,148分!”前排男生爆发出起哄声,李薇阴阳怪气的“哟”声混在蝉鸣里格外刺耳。闻雪的脊背猛地绷紧,像被触碰的含羞草。果然……
“这道抛物线题是高二的题,讲过多少遍了?”漫过此起彼伏的叹息声,边时盯着自己卷子上那条笔直的辅助线,忽然把卷子倒扣起来,不想让旁边人看见那道被她划得模糊的抛物线。
胖达的粉笔在抛物线示意图上敲得咚咚响,边时盯着黑板上歪扭字体,只觉得那些公式像游到浅滩的鱼,张着嘴却吐不出半点意义。
她百无聊赖地用铅笔在试卷边缘画圈圈,墨迹洇开小片灰影,忽然有张草稿纸轻轻滑过桌面,边缘擦过她画废的抛物线。
纸上是极工整的解题步骤,红笔圈出的辅助线比胖达讲的少了两条,关键步骤旁用铅笔写着“相似更简便”,字迹力透纸背。边时指尖猛地缩了缩,原来她假装听懂的模样,早就被同桌看得一清二楚。
下课铃响起,课代表张琴拿着试卷走过来,马尾辫上的银色发卡晃得人眼晕。
边时想起昨日楼梯拐角,这枚发卡闪过的瞬间,李薇的尖笑声混着蝉鸣漏进耳朵:“就把伞塞在花坛里呗,她那破伞本来就该扔。”张琴的声音低些,却带着讨好的颤音:“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怕什么,她连饭都吃不起,能拿我们怎样?”此刻阳光正照在发卡水钻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闻雪,最后那道题……你有没有别的解法?”张琴的指尖攥着画满修改痕迹的草稿纸。
闻雪抬起头,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她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字句却像被晒硬的石子:“你该问老师。”
“哟……课代表也有求人的时候?”前桌王瑞转着圆珠笔回头,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人家闻雪连句话都懒得跟咱们说,你就别自己往上凑了。”
张琴的脸“腾”地红到耳根,试卷边角被她揉得发皱。她盯着闻雪试卷上的“148”,忽然冷笑一声:“神气什么,不就是考得好点吗?”转身往后门走去,发卡上的水钻在阳光里划出一道刺目的光。
蝉鸣忽然变得震耳欲聋,边时摸出速写本,铅笔尖落在纸页上,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原来她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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