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河镇的秋意是从老槐树开始蔓延的。
当第一片黄叶轻轻坠落在课桌上时,边时正用铅笔尖戳着文言文注释,黑板旁刚贴上的国庆八天假通知让教室里弥漫着兴奋的气息。
闻雪的笔尖在物理试卷上停顿了一下,侧过头低声说:“这次文言文翻译,要注意‘之’字的指代……”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被吊扇的嗡鸣声模糊了些,边时却听得格外清晰。
近两周来,这样的提点时常出现,从函数图像到英语时态,每当边时有些走神,闻雪总能用简短的话语把她拉回课堂。
“知道了,闻老师。”边时故意拖长了语调,指尖在速写本上划出一道弧线。
闻雪的耳根微微泛红,低头翻动着课本,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
午休时,边时没有像往常一样趴下,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了速写本。
窗外的老槐树正飘落着黄叶,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飘过窗沿,在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她来了兴致,笔尖在纸页上快速移动,很快就勾勒出一片叶脉清晰的叶片。
“你在画什么?”闻雪的声音带着好奇,手中的笔在练习册上停出一个顿号。
她看着边时速写时的侧脸,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边时挑眉,把速写本往闻雪那边推了推:“看不出来吗?随河镇的秋天。”
纸页上的落叶线条灵动,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闻雪看得有些出神,她从未想过,寻常的落叶在边时笔下能如此鲜活。
“你以前……在海城也画这些吗?”闻雪的手指悬在纸页上方,犹豫着没有触碰,生怕惊扰了画中的景象。
边时翻到前几页,指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看,这是海城的滨海大道。”她指着一幅线条利落的速写,“还有三中的天台,裴溪总在那儿偷吃零食。”
画里的场景充满了都市气息,行色匆匆的人群,穿着风衣的男人、抱着文件夹的女人,就连街角的流浪猫都带着几分警惕。
闻雪忽然发现,边时的画展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城市,那个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城市,也有如此生动的角落。
“裴溪就是你画里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生吗?”闻雪指着其中一页,画上的女孩正啃着冰棍,马尾辫翘得很高。
“嗯。”边时嘴角扬起笑意,“我的发小,像个小疯子。”她的语气轻松,翻到新一页时却忽然停顿了。
纸上是随河镇的街景,歪斜的电线杆,挂着蓝布幌子的杂货铺,还有“味真香”餐馆的玻璃窗。
闻雪的呼吸微微一滞。
画中的餐馆透出暖黄的灯光,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擦拭桌子,一缕头发从耳后滑落,搭在锁骨旁。夕阳的光斑斜斜地照在她的手背上,木桌上的油星都被细致地描绘出来。
这个场景太过熟悉,让她不禁想起那天傍晚在餐馆里被油烟呛得咳嗽的情景,还有围裙上洗不掉的酱油渍。
“后面……后面没什么了。”边时的声音有些发紧,猛地合上了速写本。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
闻雪看着她泛红的耳廓,轻轻笑了笑,没再追问。
这时,学习委员张磊拿着物理试卷走向闻雪,指着最后一道大题小声问:“闻雪,这道动量守恒的题我还是不太懂……”闻雪接过试卷,低头仔细看了看,便开始轻声讲解起来。
自从上次边时在教室里对李薇放话后,她们的小团体收敛了许多,没再找闻雪的麻烦。
班里的其他同学似乎也察觉到了变化,开始慢慢跟闻雪搭话。起初只是在路上遇见时简单打个招呼,后来渐渐有同学拿着书本向她请教问题。
刚开始闻雪还有些不适应,回答问题时总是有些拘谨。但渐渐地,她也开始主动回应同学们的问候。遇到有人请教问题,她都会耐心地帮忙解答。
只是在监督边时学习这件事上,她格外上心,闻雪把林阿婆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真像是把它当成了圣旨一般。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闻雪认真讲解的侧脸上,她的神情专注而温和。边时看着她的样子,又悄悄翻开了速写本,这一次,笔尖落下的是闻雪低头讲题时,睫毛在试卷上投下的淡淡影子。
上课铃声响起时,老方正从讲台上拿起几张报名表递给体育委员,“同学们注意了。”
他扶了扶眼镜,声音透过粉笔灰在教室里传开,“为响应县教育局‘全□□动’号召,学校特批这届运动会让高三年级参加,就在国庆后第二周。这是你们高中阶段最后一次运动会,要求每位同学至少参与一个项目。放假期间可以提前练习,报名表现在交给体育委员,下课后记得找他登记。”
话音未落,粉笔已经敲在黑板上“现在把上节课没讲完的试卷拿出来。”
下课铃刚响,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围到体育委员桌前,查看印着项目列表的报名表。
何一彬拨开人群走到边时座位旁,手里转着笔笑得爽朗:“边时同学,运动会有男女混合绑腿跑,咱俩身高优势这么明显,要不要组队报名?”他眼里的期待快要溢出来。
边时却只抬眼淡淡扫了他一下:“谢谢邀请,我对运动会没什么兴趣。”
“可是老方说每人必须参加一项啊。”
何一彬还想再说,闻雪忽然从练习册里抬起头,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点:“边时准备和我报女子组绑腿跑了,我们已经选好项目。”她的语气平静,边时却在旁边挑了挑眉。
何一彬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扣了扣后脑勺转身走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报同一个项目了?”边时侧过身,看着闻雪泛红的耳尖故意逗她。
闻雪的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墨点,脸颊瞬间染上红晕:“我……我就是看你不想参加,帮你拒绝而已。你要是不愿意……”
“好啊。”边时忽然打断她,语气轻快地站起身,“正好我也懒得选别的项目,就这么定了。”
她起身走向体育委员的座位,发尾在午后阳光里晃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闻雪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弯起,低头时却发现边时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旁,不知何时多了道用铅笔勾勒的、绑着红绸带的脚踝简笔画。
报完名回到座位时,边时用速写本轻轻敲了敲闻雪的桌面:“外婆让我跟你说,‘味真香’老板要带家人出去旅游,这两天都不开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闻雪瞬间愣住的侧脸,补充道:“外婆说请你和梅阿婆到家里吃饭,省得你们俩凑合。”
闻雪握着红笔的手指停在抛物线顶点,她看着边时认真的眼神,一时没反应过来——自从母亲去世后,除了外婆,很少有人这样自然地关照她的日常。
边时似乎察觉到她的迟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边缘,语气却突然转得随意:“刚好我们得练习绑腿跑,这项目最讲究配合。总不能第一天就摔在跑道上吧?”她故意扬了扬下巴,眼角余光却留意着闻雪的反应。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在闻雪发顶镀上层金边。她低头擦掉笔尖的墨点,再抬头时眼里已漾起笑意:“好,我回家跟外婆说一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