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6 生变

夏末秋来。

茂山的信鸽飞来一趟又一趟,从某处的商旅运来了新奇玩意儿,到山麓的野杏今年又大又甜,再到哪里的小动物安了家生了崽……夏雪凝总是提笔一一回复,偶尔也会经不住大小姐的软磨硬泡,乘着墨色的坐骑飞进山里去。

“茂山也许快要添一位小千金呢。”夏雪凝从鹏鸟背上递下杂货物什,青槐接过码好欲转身欲扶夏雪凝,回头她已自己跳到了地上——夏雪凝的性格已比当初开朗了许多,以往她会一边等待一边主动谈起许多茂山的趣事,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又不再多话。

“大喜事呀,下次我和你一起去,给他们道个喜。”

“嗯。”

青槐边小心翼翼地发言边从侧面偷瞄夏雪凝脸色,她谈起茂山这未出世的小公主时满口满脸都是慈爱,可眼神却有些寂寞。夏雪凝对小孩子的偏爱是天地可鉴,小孩子们大部分也都对夏雪凝亲近得很,唯独未出襁褓的孩子一到她手里就哭闹个不停。尽管大家都说这是因为孩子太小过分认生,青槐却直觉那些口不能言的小东西是实实在在在地害怕着——不过……夏雪凝有什么好害怕的?论脾气,她几乎从不和人红脸;论相貌,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嘛倒不至于,但绝非吓哭人的夜叉相;论性格,那更是体贴亲切,夏雪凝分给孩子的耐心和关爱叫他有时都觉得嫉妒。只是月华城的老大夫说夏雪凝当初重伤在肚腹,加上身子底虚弱和惊惧的症状,恐怕很难再有孕了——他们已成亲许多个月,果然并没有什么动静。是夜,青槐从后边拥着沉默的夏雪凝又无端想起白天小孩子的话题,手不自觉地就向她腹部摸去:凹凸狰狞的疤痕从肋骨下沿向着更下处撕裂开,几乎要把人活劈成两半……越走越偏的手指忽被一把按住,青槐后知后觉把手抽出来替夏雪凝裹好中衣,忙不迭道歉。

“我、我不是故意……”

“夫君,我何时伤成这样的?”

“诶……?大概是那个蛇妖吧?你、你从树丛里被她扔出来,然后、然后——”

细节在记忆中是一团浆糊。

“夫君。”

“嗯?”

“我偶尔会想……如今这日子安宁得不像真的。”暗沉的夜里一声轻哂,夏雪凝的声音越来越轻,“若真是梦,这是多好一场梦。”

青槐从来没想过这事儿。日子日日向前,哪该有什么真假之分呢——可言语罗织的阴云挥之不去,他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手脚发冷,怀中人似乎也一下子没了体温,只剩下一具冷冰的躯壳黏糊糊贴在皮肤上。一股强烈的冲动迫使青槐翻下床重新燃起蜡烛,微弱跳动的烛火下夏雪凝双目紧闭,被褫夺心爱之人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压下来,他疯了似摇着夏雪凝的身子大喊姓名,不知多久怀中人终于神情恍惚地睁开眼睛。

“……青槐?”

简短的音节重新拴起他与世界的联系。青槐脱力地向后一坐,烛台锒铛落地,泼出的油窒息最后一点光。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贴着鬓角滑下来砸在手背上;黑暗中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托住他的脸,青槐吞下一口唾沫,半晌才顺势搭着夏雪凝的胳膊爬回床沿上坐下。

“……雪凝,我们就在这儿,我们哪都不去。”

“好,就在这儿,不去。”

“夏姐姐!夏姐姐!”

“大小姐我的大小姐,您慢些!”

青槐打着哈欠拉开门闩,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倏忽钻进院子挤得他向后打个踉跄。作伴来的若曦追着颜彤客厅屋堂满院乱蹿,夏雪凝慌忙应声端着朝饭从东厢房急匆匆出来,颜彤终于消停,一溜烟贴到她身边去。满头大汗的若曦终于敢喘口气:“我的姑奶奶,你可慢些。叫黛砚公子看见了还得了么?”

“提起他干什么,听都来气!”颜彤嘴一撅脚一跺,夏雪凝和青槐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低头窃笑。青槐借口上工换上衣服就要出门,夏雪凝给他包了两三个馅饼用绳扎了,轻言慢语叮嘱着送到门口。

“这副药今天就吃完了,你别自己上大夫那儿去,等我回来。”

“夫君宽心,我没事的。”

颜彤看着眼前两人恩爱不由得心生羡慕,黛砚从前对她是礼数周全,态度也是客客气气,好容易成了亲亲近了,一添身孕,却反倒不比从前:爹娘四只眼睛都拿来宝贝她,哥哥一只眼睛宠着她一只眼睛瞪着黛砚,黛砚简直是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牵个小手甩几下都算危险行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颜彤现在最苦恼的就是黛砚这颗鸡蛋太完美,她即便有撒泼耍无赖逼人就范的想法也无从下手,更何况她也确实狠不下心再给黛砚添点堵。大门边夏雪凝笑着替青槐理好衣服,青槐很认真地盯着她脸看半天,小心翼翼地撩开掉在眼前的几缕头发:“你脸色不好……知道你闲不下来,不过颜彤和她小姐妹在,让她们多替你做些。”说着他便故意朝院子里头喊话,“小桃花,午饭自己做啊!”

颜彤本来正吃着小米粥,闻言扭过脸朝他扮鬼脸吐舌头。

当然颜彤是拗不过夏雪凝的:且不说她压根不会做饭,更何况以人间待客之道相权,一家之主的夏雪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客人掌勺。饭后刷洗的活儿还是颜彤自己抢下来的,若曦不敢她受累,又夺过去替颜彤做。夏雪凝就在她们身后淘洗粳米。一阵小风刮进屋子带来奇特的气味,引得颜彤直把脑袋往后伸。

“好香!”

“这是离香草。”夏雪凝笑了笑,“说也奇怪,夫君说离香草离了寿阳水土便无香气,没想在此地却让我阴差阳错地种活。吃?不吃的,只是夫君带回几株,说他化人形前喜欢这个,我也就当花草侍弄在院中。”

夏雪凝说起青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早上两人在门口相送的画面又跳到颜彤眼前——连青槐那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能学会怜香惜玉,她颜彤比夏雪凝年轻,黛砚相比之下更是个翩翩君子,难道真的是木头会开花,冰块不作数么!

“夏姐姐对青槐也太好了。”颜彤擦干净手也搬小凳坐过来,“他真是好福气。”

夏雪凝眉毛一抬听出话中别有所指,却仍故作面不改色:“黛砚公子不好么?”

话音甫落若曦就在后面使劲吹一口气,颜彤像是被这口气点着的炮仗鼓囊囊地炸起来:“茂山上下谁见我都是‘小心小心处处小心’,哥哥就差明着说不许我出茂山了——他黛砚不哄我,却还帮哥哥的腔!”

夏雪凝的视线越过河豚似的颜彤投向若曦,后者耸耸肩也叹口气:“唉……我今天带着小彤说来看你,颜华才算答应。这样缩手缩脚的,我也担心反倒给小彤憋出毛病来。黛砚也是,三天两头地不见影子,小彤问他去哪儿了又不肯明说——小彤要出来玩,黛砚只说让她等等——唉!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雪凝宽慰似握住颜彤双手,颜彤一低头两滴眼泪便掉在夏雪凝手背上。“我早上看青槐大哥对你嘘寒问暖的——”颜彤小心思都纠结在一块儿,越是擦眼泪流得就越凶。夏雪凝用帕子替她抹了鼻涕泡重新握住双手,半晌才叹一口气:“这话可给黛砚公子提过么?”

颜彤一边揉眼睛一边摇头。

“有些事情姐姐不能替你做主,但你记着一点:别委屈了自己。”夏雪凝轻抚着颜彤头发,她越是温柔亲和颜彤就越觉得自己委屈,情不自禁扑进夏雪凝怀里呜咽起来;若曦与雪凝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递上帕子和切好的点心哄她开心。左邻有人喊夏雪凝搭把手,夏雪凝略一欠身匆匆出门,颜彤又和若曦聊了一会心情渐好,她瞧见窗台小盒里的小米,兴致起来要去喂鸡。没想到一出正厅没遇见别人,就看见一个黛砚在院子中间抱剑而立,剑眉星目甚是威严——可惜这般英气却镇不住把流苏当虫啄的鸡。颜彤憋着笑驱开咕咕乱叫的大小鸡群,黛砚的脸色终于好了些。

“昔日只知雏鸡啄米画意闲雅,却不知被啄之人滋味如此难熬。”

颜彤别过脸偷偷笑。

“我遇见青槐,他说你来这儿了。”

方才的彷徨感又涌上表面,颜彤半晌不语。

“下次要说。既然想来,我与你同来就是。你既视夏雪凝如亲生长姐,多走动是情理之中。”黛砚咳了一声,“我为咱们寻下一处安顿之所——”

颜彤的脑子里只有俩字:“安顿……?”

“是。”见颜彤并未出言拒绝黛砚暗松口气,“城东南有一处临水的小院,我已盘下——先前已征得你爹娘同意。偶尔在这里住一住,也免得总在茂山闷得不高兴。你若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有若溪看看,回头颜华问起好坏,我好歹有个证人。”

“原来,你在忙这个呀……”

“颜——黛砚公子?”夏雪凝一看眼前气氛便大致猜到了七八分,所以颜彤转过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她时,她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好!若曦,咱们与公子同去!”

黛砚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颜彤还没来得及多问却听见身后扑通一声——竟然是夏雪凝晕倒在了门口。三人飞奔至夏雪凝身前,颜彤、若曦将人扶起急急呼唤姓名,黛砚两指扣住手腕,却一下变了脸色。

“死了……?”

失去文采变成大鸡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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