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鳄冰鱼，接下来是熊科。

基地不提供熊肉，所以大概是他们“半野化”时遇到的迷路棕熊——真是奇怪，他们居然不怎么吃企鹅么——至于人属，如果这些人鱼没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去几万年前抓点什么“尼安德特人”或“格鲁吉亚人”，那大概吃的是现存唯一一种智人，即人类。

说到这，我们要明白一个前提：生物是机会主义者。

举个简单例子，就是家养兔子，也会在饥饿驱使下，夺走狐狸嘴里的提摩西草；甚至时不介意尝尝狐狸肉是什么味道。

那么换而言之，这些人鱼居然在吃饱的情况下，依旧偏好北极熊和人肉，可想而知这有多恐怖——尤其是后者，毕竟在南极生活的人类可谓是少之又少。

以上可以轻松推断出，人鱼以食物链顶端生物的血肉为食。

如果不能被人类彻底掌控，难逃灭绝。

现实摆在面前，战斗在一线的研究员非常痛苦：

我们现在的工作，到底是在召唤恶魔，还是挽救濒临灭绝的可怜物种？

人鱼的存在是有必要的吗？

以人类的角度判断是否有必要，算不算是某种自大？

若尊重它们的生命，那对于同类的死亡又该用何种面目来应对？

无解……

无解。

更糟糕的是，对百年前的人鱼残骸进行技术分析，他们食物结构当中，人类占比竟然高达百分之92%！

没人坐得住，先前责备他们圈养人鱼不人道的保护组织不再吭声，各方掀起抵制人鱼的运动，基地的金主也一个赶一个全部销声匿迹，账上很快没有多余的资金，有些研究者是冲着名与利才屈尊降贵当饲养员，眼瞅着大厦倾倒，为了防止什么好处都都捞不到，开始私底下出售人鱼的……鳞片。

是的，在其臭名远扬的同一时间，人鱼鳞片作为最奢侈的、最新型的“药剂”，在显贵人群中享有盛誉：这简直和几百年前的情况别无二致。

夏油杰被某些同事规划为潜在卖家，进而介绍了不少客户，还邀请描述“在状态中”的感受。

他很想拒绝，又不愿意因为“不给面子”而得罪人，只好暧昧不明地乱扯车轱辘话。

现在他多了一项消磨时间的爱好，比如时不时观察“客户们”的社交账号：基本上人手两三个，一个作为公开的，剩下的则是半公开或纯私人。

尤其是“纯私人”，涂黑脸在他们放出的内容当中来看，是最不值一提的小儿科。夏油杰理解这中现象：人毕竟不是流水线产物，最温馨的家庭也能孕育出最下流的结晶。

这些年轻的孩子，把握着与手段和经历并不匹配的权利和巨额财富，由于受到的教育或必须承担的义务缘故，公开的表态必须正直和友善，虽然可能会掺杂一些“个人特色”，但总归是代表着“姓氏”、“企业”和“身份”，不可能被允许乱来。

被压抑的情绪不会消失，只会为了下一次爆发而作准备，因为渴望得到释放，拥有一切的人往往需要更特殊的物品，证明自己的存在：精巧、罕见、瑰丽，又有致命吸引力的人鱼鳞片，无疑是冠冕上最璀璨的宝石，他们像保养真正的珍宝一样去呵护这些鳞片，设置湿度、温度，规定不能沾染化学试剂或汗液。

现在，夏油杰注意到，这些人无厘头地认为，来自南极的生物组织，非得要在北极的冰山融水中才能延长新鲜度。

他很快感到无趣，放下手机。

饲养员少了很多，他只有上网才知道那些已经离开的同事的近况：有能力的防止出现人生污点，早在事情端倪之前离职，迟钝的也在暴雷后坐船离开，只剩下他这样的遗老遗少还坚定地留在南极。

顺便一提，上面彻底不派人监督夏油杰会不会搞什么勾当了，也没分配工作，导致他在基地的位置非常尴尬，完全没事做，半是无奈半是冲动，他决定去看人鱼。

更衣室中，夏油杰遇到了胀相，对方很沉得住气，还没有偷摸放归他的人鱼。

“我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胀相忽然说。

夏油杰看着他。

“所以后来有很多弟弟，但都夭折了。我一开始很高兴他们死掉，因为讨厌父母关注其他人，后来想通了，弟弟们没有占用原本属于我的爱，”胀相看着夏油杰笑了：“其实他们根本不爱我，但是小孩子只会从自身找问题。很奇怪吧？ ”

“所以？ ”夏油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讲这个，是要陪着骂一骂么？

“所以我决定以后自己找家人，世界虽然很大，但是能陪伴自己的却很少，就算有哪天他们造出的小孩不让人讨厌，又或是忽然回心转意重新爱我了，那也没用……我没有理由遵循别人强加的规章制度，因为连应有的道德对待都没有享受过。”

说半天还是恨，和夏油杰一样，都在缝补自己的过去：“这是你坚持要把你的人鱼，放归野外的原因？ ”

“不，他不是‘我的’人鱼，他是他，其次才是人鱼。”

什么奇怪的绕口令……夏油杰想笑，但是没有，他觉得很沉重。

胀相继续说道：“我愿意为我的家人付出一切。”

夏油杰没说话了，一方面是没这个觉悟，另一方面……为家人付出一切？那……会不会有这么一天，能看见人鱼无拘无束地在阳光和浮冰之间起伏？

戒断的后遗症猛然占领高位，他不自然的幻想漆黑海浪中隐现的鱼尾，视野中更是出现他雪色的……

砰一声，胀相出去了。

夏油杰回神，心里隐隐感到不妙，抬头看见观察窗后的人鱼瞋目竖眉正盯着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