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次鲸鱼(已修)

意识在冰冷窒息的海水中不断下坠,越陷越深,直到自永强的灼烧感化作唯一的知觉。

徒劳的挣扎,只搅起点点无望的气泡,迅速的消逝在上方那片遥不可及的光晕里。

彻底的黑暗与窒息的绝望即将吞噬一切。

呜——嗡......咻...嚯哟......

一声深邃,悠长如远古钟磬,又夹杂着短促哨音般的呼唤,穿透重重水幕,直直撞入灵魂。

这来自远方的手猛地将许初夏拽出溺毙的梦魇。

他倏的睁眼,心脏还在肋骨后狂跳,冷汗洇湿了额发。

房间一片死寂。

“......”

许初夏撑起身,下意识摸向枕边的相机,窗外的鲸鸣任在持续,比梦境更加真切的回荡在夜色里。

他的目光扫向身旁,空的,还有些褶皱。

轻触,冰凉,说明另一半床的主人离开这里有些时间了。

望向阳台,亚麻色的窗帘透出一小片稀薄的暖光。

许初夏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跟随自己的好奇心,趿上鞋,无声地拉开阳台滑门。

圣兰德夜幕下,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坐着的青年。

他现在躺椅里,腿上谈着一本有些泛黄的牛皮书,看壳子,应该被这本书的主人反复翻阅了很多很多次。

余知雨的目光专注于书页,侧影在微光中比白日多出几分温度。

“几点了?”许初夏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惊醒后的沙哑。

听到许初夏声音的余知雨没有露出惊讶,他抬起手腕扫了一眼,语气平淡如水:“两点二十二。”

“还挺二的。”

“是啊,更二的是今天是二月二十二。”

许初夏被这非常巧合的时刻乐的牵了牵嘴角。

凌晨的风有些喧嚣。

他会到房间拿了两张小毯子后折返回来,将其中一张递给了余知雨。

余知雨很自然的接了过去,道了一声谢。

“不用谢。”

说完,许初夏便走向另一张躺椅然后坐下,目光沉入眼前那片无法看透的漆黑海域。

鲸群的吟唱混合喷水的气息,从无垠的黑暗中涌来。

更深沉,也更真切。

IAATO明确规定,南极静止闪光拍摄。

所以许初夏并没有带相机出来。

冰冷彻骨的海风裹挟着断续的鲸歌拂面而来。

许初夏顺势开口:“这两天,非常感谢。”

回想起今天地经历,许初夏真的非常的感激对方。

从感冒药到苹果,今天还陪着他到医务室,坚持要他睡在床上自己去睡沙发,虽然最终在许初夏的坚持下余知雨还是睡在了床上。

“我还是睡沙发吧,今天麻烦你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

“不行,”对方很坚持,“病号就要睡在床上。”

见许初夏还在犹豫,余知雨说:“实在不行就一人一半吧。”

许初夏抿了抿嘴,“...我怕把感冒传染给你。”

“那我就睡沙发?”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那还是一人一半吧。”

“这不就得了。”余知雨得逞的笑了笑。

许初夏有些晕乎,他总共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迷迷糊糊要昏睡的前一秒——不是,这人没事跟他玩文字陷阱干嘛?

“啊,不用谢。我还要感谢你同意我改造房间呢。”

这是余知雨和许初夏在出行前就说好的。

余知雨想要许初夏同意他把房间里的装饰改动。

许初夏在问清对方只是想换一换阳台帘和一些屋内的家具就同意了。

他觉得这是一件小事,所以没有同意对方说的承担这趟旅行的三分之二费用的说法,坚持AA了这趟旅费。

更何况许初夏也看到了对方改动的地方。

当然改动的时间是昨天上午两人去医务室的时候。

深色窗帘换成了天然亚麻色,更透光了;地毯变得更加松软。

床头柜上那只插花的花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苹果模样的小夜灯。

许初夏最喜欢的改动是书架,原本放置杂志和旅行手册的木格被填充了充满宇宙和人文浪漫的书籍:

《时间简史》、《Cosmology》深黯的星云、《人类群星闪耀时》旧皮本厚实的脊梁...

它们如同被精心择选的钥匙,填补了原先的空白。

两人都觉得对方包容了自己,而自己做的不过是一些很小的退让和帮助,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又不约而同的觉得对方给自己提供了很多的帮助和包容,对对方感激更胜。

双方都怀揣着满意的情绪,对这场旅途中的搭子愈发的满意。

-

晕船治标不治本,即使是吃了也只能缓解一时。

不过为了不浪费时间,许初夏还是顶着头晕出门拍鲸鱼,余知雨以待在甲板上无聊为理由跟在后面。

两人慢悠悠的在船舱里晃动,许初夏看着墙上的地图寻找更适合拍照的地方。

没来得及找到理想中的目的地,一阵悠远空灵的鸣响穿透钢铁与海水的阻隔,猝不及防的撞入两人的耳膜。

是鲸鱼!

来不及等待,许初夏只能选择昨天去过的甲板,但船舱错综复杂再加上感冒和晕船,他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跟我走。”

身旁比他高半个头的余知雨声音坚定平缓,他从后面走到许初夏的前头,轻轻牵住许初夏的手腕,带着许初夏游刃有余的在游轮里穿梭——

就好像在自己家中闲逛一般。

努力忽略手腕的不适,许初夏跟上余知雨的脚步。

余知雨的脚步很快,却又不让人觉得追赶吃力,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索引,引领他带着许初夏穿过曲折昏黄的走廊,穿过一道道玻璃门,最终抵达环绕着大片玻璃的休息室。

向下望去,视野开阔,海风被剔透的玻璃隔绝在外,鲸歌却传入耳畔。

巨大的尾鳍在远处又懒得海面浮现、下沉、再泼水而出,如同一块流动的玄墨。

许初夏快步走到玻璃边,相机抵上眉骨,颤抖的手指有些生疏却又及其迅速的操作相机。

对焦、构图、息屏、按下快门,动作一气呵成。

世界只剩下镜头、海冰

阳光中的喷泉,以及那条带来了喜悦的尾鳍搅起的雪白泡沫。

眩晕似乎也被短暂的肾上腺素冲淡,快门声有节奏的响起,像许初夏无声的心跳。

余知雨退到几步之外的吧台,向侍者随意指了指一款陈年的金酒,加冰。

壁上冒出些许水雾的杯子随着手转动,冰块碰撞发出轻微脆响。

他倚在吧台上,实现若有若无的略过甲板前方那个单薄的轮廓。

室内的微风轻轻扬起许初夏额前的碎发,专注的身影凝固在窗前,与身后略显纷扰的人群隔开一道无形的墙。

某种被注视的一样感,如同细沙划过许初夏的后颈,他的快门压得稍重了些,颈后线条有不易察觉的绷紧。

最后一张照片定格,鲸早已沉入海中。

许初夏低头检视屏幕,瞳孔生出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余知雨的指尖一顿,将酒杯无声留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侍者立即回忆,上前收拾。

走上前,余知雨的目光略过相机的屏幕,眼位浮现出笑意。

巨大的尾鳍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发光,就像一块凝固的深蓝色玻璃。许初夏凝视着它,因为快速按动快门而有些硬绷的手指微微颤抖。

成功了,第一次拍到鲸鱼。

然而,本该获得成就感的胸腔却空荡荡的,仿佛被开了一个大洞,海风从中间穿过。

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失落,更像是一种漂浮在空中...悬浮感。

许初夏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岸边看了一场巨大的海啸在极远的海面成形,壮观又致命。

他理应感到震悚,实际上二者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只有视觉信号的传递,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现在可不是品读感情的时候,许初夏摇了摇头,他感到余知雨来到了他的身边。

还有人在等他。

他将镜头盖从口袋里拿出,盖到镜头前,指尖在触碰到冰冷的镜头边缘是,脑袋一阵熟悉又沉闷的钝痛悄然漫上。

“我打算再去一趟医务室。”许初夏对余知雨说。

余知雨点头,下意识的走到前面带路。

许初夏顿了顿,跟在后面。

长廊的顶灯散发着融融暖意,将米色的墙壁烘染出蜂蜜般的色泽。

光影里,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错开半步。

许初夏跟在后面,地毯上回环反复图案让本就不舒服的他更加的难受,他觉得这厚实的地毯像是铺了一层软绵的细沙,每一次抬脚都带上些许阻力。

这状态......

像极了昨天中午,余知雨也是这样走在前头,带烧的晕乎乎的他绕过走廊转角的磕绊。

......

他似乎听见空气中飘来一个问题:

“你有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那时的脑袋像是塞了浸水的棉絮,许初夏恍惚间记起这人说过要改动房间这件事。他费力的在记忆角落里扒拉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沉重的脑袋。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

“那你...喜欢苹果吗?”没有没尾的。

那时许初夏的大脑已经彻底罢工了,他记得自己好像点了头。

......

于是,昨晚熄灯后,许初夏摸黑把吃过的药放在床头柜,收回手时意外的触碰到一个圆润软糯的东西。

他在昏暗的光线下垂眸细看。

一个憨态可掬的苹果形状小夜灯正静静的匍在深色胡桃木的床头柜上。硅胶外壳过着一层柔韧的哑光,安静的吸收着旁边手机亮起的微弱灯光。

许初夏的手指下意识在温润的苹果脑袋上按了一下——

啪嗒。

奶黄的光晕瞬间弥漫开来,像被敲开了一个小小的,泛着蜜蜡光泽的秘密。

若软的光芒舔舐着指尖和柜脚,将周围冰冷硬朗的房间线条都悄悄融化、包裹起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小夜灯(冷笑)

IAATO,全称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Antarctica Tour Operators,翻译过来就是国际南极旅游组织协会,于1991年成立,旨在推动私营南极旅行活动的安全与环保实践。相关规定在Protocol on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to the Antarctic Treaty (1991)和《南极条约》里面提及。

《时间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是斯蒂芬·威廉·霍金(对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位)的著作。

《Cosmology(宇宙学)》Daniel Baumann(丹尼尔·鲍曼)于2022年编写的教科书,适用于宇宙学与广义相对论、物理与天文学等学科,关于这本书的更详细内容要去剑桥官网上找。

《人类群星闪耀时(Sternstunden der Menschheit)》是奥地利小说家、诗人、剧作家、传记作家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创作的历史特写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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