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日正,花无影。

墨荧惑睁开眼,看着四周无比熟悉的场景,淡淡的紫檀香夹着着香炉燃烧了一晚的清香,有种恍如隔世。猛烈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框,刺痛了她的双眼。

墨荧惑双手由于虚弱,略微发颤,艰难地支撑在床沿上,缓缓坐直身体,全身竟是一丝力气都没有。

她轻轻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半阖着的窗扇,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温存甜香。才走了步,墨荧惑发现自己双腿竟是微微发软,她双手抵在桌案上,余光瞥见了桌案上整齐摆放的几本书,最上面那本封面隐隐泛黄,四个黑色深刻有力的字轻轻揉进了她双眼——念鹊桥仙。

墨荧惑不觉叹了口气,窗外秋跫浅浅低鸣,她随手碰了碰衣襟领口,黑发散下覆盖在她的肩颈上。忽然,墨荧惑整个身子呆滞在原地,依稀想起了一些。

昨晚,自己好像给什么东西猛烈地撕扯着,好像……还全身虚脱直冒冷汗,好像……自己差点快受不住时,有一股温润通过眉心缓缓地流入自己身体……然后,好像自己两腿无力站立不稳,几乎要摔倒在地时……好像有人用力拽了自己一把……接着,还发生了什么……墨荧惑沉重地提起掌心,用劲地搓揉着眉心,额眉间被过于用力揉搓,苍白无力上立马大片的红痕。

墨荧惑越揉蹭越是想不起昏倒后发生了什么,她疲惫地放下手,突然看到雪白蚕丝衣袖,胸口猛地一震,白皙似雪的脸上瞬间一抹绯色,沿着脖颈流泻经过细长锁骨,豁地一声在胸襟处猛烈炸开。

这是自己在府内经常穿的里衣,不是军中的那套,不是……不是昨晚穿的那套……是谁帮她换的了。昨夜,她只和赵澍在一起,难道,是他……不可能……他不会主动触碰自己的,他身上就差挂着个“是人勿近”的牌子,虫洞牵手也是不得已。

那……那是谁……还有谁……

正当她焦头烂额地琢磨着她那身素白轻柔的蚕丝里衣时,忽然,房间门推开。一个年事稍长的妇女,眼角青一块红一块的,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墨荧惑定睛一看,瞅见她那狼狈样,立马取笑道,“嬷嬷,你这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还是得罪了谁给人不小心打的。”

沈嬷嬷,便是长公主府的管家,墨荧惑把府内所有的事都交由其打理。别瞧着此人是一女子,长公主府内她不仅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朝堂上该打点的她也一个都不会少,又不花冤枉钱。总之,长公主府在她的管理下,一派祥和高深。

所以,墨荧惑虽然这几年一直在外面打战,朝堂上的事她都了如指掌,也是多亏了沈嬷嬷经常给她写信汇报朝野情况。

府内府外的人都尊称她一声“嬷嬷”。

墨荧惑喜欢与嬷嬷开玩笑,并非不是不敬重她,而是觉得她这人实诚有趣有才,有才自然是指她圆滑处事的手腕,有趣是这人也太管着自己了,简直比她的父皇母妃还操心他。总之,就是操着老妈子的心,干着谋士的活。

例如,有的时候她与书容偷溜出去,沈嬷嬷便会一整天站在长公主府门口候着,就像母亲思念远方的游子一样;墨荧惑要是没按时吃饭,沈嬷嬷就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前些年,墨荧惑说要上战场,沈嬷嬷居然收拾好行李死活说要跟着长公主去,照料她的日常饮食,最后也不知墨荧惑说了什么话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沈嬷嬷乖乖留在了府邸……

沈嬷嬷每次送来的书信,除了朝堂上的事情外,在结尾处,都要啰嗦几句类似“按时起居饮食”“保重生命”“切勿冲动”等等关怀备至不切实际的话。

墨荧惑读到书信后面,便将信搁置一旁,免得啼笑皆非。真是好好一封情报信,硬给后面的婆婆妈妈损了身份。

“殿下昨夜突然降临,老奴欢喜过度,不小心摔了一跤。”沈嬷嬷不徐不疾、不冷不热地说道,一副正经不过的神态。

墨荧惑习惯接过沈嬷嬷递过来的一碗桃花羹,清香味入鼻,她才知道自己满身虚弱都是腹中羞涩导致的。沈嬷嬷一身“老骨”,却是异常□□,双手互搭,静静地站在墨荧惑身旁,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无比认真地看着她把食盘里的东西吃完,生怕撒漏一些,吃漏一点。

待墨荧惑放下双箸时,沈嬷嬷才心满意足地把盘碗收拾好,有条不紊地放回到食盘。

“对了,昨夜和我一同来的那人呢?”墨荧惑想起了赵澍,一只手摸了摸雪白的衣袖问道。

沈嬷嬷冷冷说道,“在庭院赏花。”

墨荧惑听她这口气,大致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笑道,“嬷嬷,你这伤,恐不是自己摔的吧。”

沈嬷嬷不搭理他,脸上却是突然严肃,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长公主,你也不小了,此次回京,可以考虑顺便成家的事了。”

墨荧惑苦笑了下,挑了挑眉,“怎么,嬷嬷是要和我说京华的哪位世家公子了。”她话刚说完,赵澍便走进房间,她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抖了抖。

沈嬷嬷朝赵澍微微欠声,也不管外人在场,竟然郎朗说道,“烟兮楼不但姑娘柔情似水,男子更是才情出众,长公主要是真喜欢,也可以去逛逛,吟诗赋风雅,别吃多了黄沙,都不知这世上还有各种各样的男子,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

墨荧惑嘴角抽搐了下,说得什么跟什么啊。况且,还不是你沈嬷嬷每次写信给我说烟兮楼,新来了这个江南公子,那个北方公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我长公主的意思,天知道是不是你沈嬷嬷这个为老不尊,趁本公主不在天天往烟兮楼跑,要不怎么对里面琼浆玉液和各地美人了解得那么清楚。

墨荧惑一阵哀怨,眼光却是不自觉地偷偷瞄了赵澍一眼,只见他神色无异,不过好些有点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目光似乎落在了庭院里那棵开得娇艳清香的桃花树。

其实,这倒也怨不得沈嬷嬷,她如此热情坦坦脑汁用尽的行为,除了对墨荧惑无比执着的照料关怀外,还来自于昭明帝暗示的压力。旁总管是皇上身边的人,沈嬷嬷自然是将此人列为着重打点对象。

有一次,旁总管便悄悄同她说道,皇上曾经几次提起,后悔当初没在长公主出战前让她订下一门亲事,行军本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长公主年纪轻轻上阵杀敌,慢慢地年岁渐长恐就被耽误了。作为亲皇弟,他又如何与父皇和母后交代。

精打细算老于世故如沈嬷嬷,她即刻揣摩了圣意,从此将长公主的婚事列为了头等大事。也是,沈嬷嬷醍醐灌顶,诺大个王府,倘若黄天不保佑他们的长公主,真的战死沙场,她这“老朽”之人,也就谈不上什么用武之地,真的是要孤苦无依孤独老死了。

可是,沈嬷嬷一发不可收拾,走火入魔想到了如若长公主有了子嗣,她便有了重任,便能把其子嗣当长公主般好心照料,而这诺大的一座长公主府,也会因为有个孩童,从此生气勃勃,不再一派冷冷清清。

从此,本是皇上的一件憾事,反而成了沈嬷嬷除了保佑长公主健康平顺的另一件处心积虑的重大事情了。真真走火入魔,那烟兮楼的老板娘竟也在她打点清单中。

向来深谋远虑如她,却给长公主这婚事冲昏了头脑,堂堂云昭军主将,再怎么年轻气盛,也不可能丢下几十万大军,更不会放云百姓安危于不顾。

墨荧惑只当她思心病狂,脑子进水,从未回过她一封信,有时偶尔回了一封,也只是让沈嬷嬷帮忙调查些朝中的事。

“那个……嬷嬷,就不劳你费心了。”墨荧惑揉了揉眉心,想着赶紧转移下话题。

沈嬷嬷依旧坚持不懈地说道,“翰林学院黄大人的大公子年长殿下几岁,丰神俊朗,才情洋溢,又是于国舅的义子,老奴帮公主殿下去偷偷瞧过了,简直是驸马的不二人选。”

倘若不是赵澍站在这里,墨荧惑估计自己早就一掌拍晕沈嬷嬷这张老脸。

什么帮本公主去偷偷瞧过了?本公主何时让你去了?还有,这话说得,本公主像是找不到驸马满腔**无处消遣的人一样!也不看看,整个京城,论风华绝代,能文能武,哪家公子不排着队进她长公主府!

墨荧惑倏地站了起来,语气有点冷咧,“沈嬷嬷,你是不是管太多了,把食盘端走,出去。”

沈嬷嬷慢条斯理地端起食盘,又是一番语重心长地说道,“长~公主,你好生休息,此事好好考虑下。”她盯着墨荧惑看,还故意拉长了“长”字。

墨荧惑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麻烦您老出去。”

“是,殿下。”沈嬷嬷刚准备走出去,突然想起一事,便转过身,问道,“殿下昨夜突然回来,若有人问起,是说今早到的,还是昨夜?皇上那边,要老奴与旁总管说声,还是……”

墨荧惑沉吟道,“就说是今早到的。你私下同旁总管说下,先别让其他人知道本公主已回京。对了,帮我准备一套官服,还有几套常服,要宽大些的。”

“好。”沈嬷嬷说道,又瞥了赵澍一眼,朝他毕恭毕敬地点了下,便徐徐退了出去。

沈嬷嬷不愧是久谙人事,她虽不知长公主身旁那人是何等身份,不过,也隐隐约约揣测到,此人非同小可。

昨晚,这人忽然出现在自己屋中,拿着一把冷若冰霜的刀,活生生地将一身老骨从暖和被窝里挑了出来。谁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擅闯长公主府邸?沈嬷嬷当时便猜想,可能是哪路穷乡僻壤来的土匪,撞到了刀尖上还不自知,便估计只是劫财来了。

毕竟,整个长公主府,见不着半个年轻女婢。自打墨荧惑出战,为了节省不必要的开支,将银子更多用来打点各方人事上,沈嬷嬷便将府内的人员大幅减少,只留下些必要的,自己则经常亲自打扫长公主的房间。

前些日子知道殿下要回京,便每日将香炉点上。不过,长公主府邸没侍女,倒是墨荧惑以前留下的习惯。

所以,被以为是土匪的赵澍,应不是劫色来着。如果是,那他真是够倒霉的,府内只有俩女的,年轻那位也已经打战去了,剩下的不是老的,就是长相平凡的侍卫了。

沈嬷嬷琢磨着,既然劫财,那拿点银子,打发他走便是了。哪知,这人居然把她带到长公主的房间。而令她吓出一身冷汗的是,长公主整个人竟然是全身汗涔涔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显是晕厥。她已然来不及多想,长公主和这人为何会毫无察觉地出现在府内,只是两眼警惕地盯着赵澍。未及多言,这人只说了一句,“给公主殿下换身衣裳”,便走出房间。

现瞧二人方才表现,沈嬷嬷猜测,此人应当是长公主身旁的谋士。走出屋子的时候,她便顺带把门给阖上,好让二人议事。

墨荧惑瞧着被自作多情掩上的房门,不觉站起身,唇角微微笑了笑说道,“赵澍,昨晚多谢。”

赵澍淡淡说道,“将军,是我疏忽了。”

“赵澍,这几日若无事,和我进宫见见皇兄,如何。”墨荧惑顺手拿起桌上的沙漏,将其倒置过来,琉璃里面的流沙慢慢落下。

赵澍沉默了好一阵。

墨荧惑见他忽然不说话,猜想他是不想进宫,又温和说道,“赵澍,依你,到时我与皇兄说下便可。”

赵澍静静说道,“无妨,到时我与将军一块进宫。有些事,还得请云岫国的皇帝帮忙。”

墨荧惑愣了愣,心想是什么事连自己都办不了的。她将手中的沙漏又翻了过来,边把玩着便笑道,“行,皇上见了你定很激动。”

赵澍又安静了下来,两人忽然又没话说了。墨荧惑把手中的沙漏倒了又翻,翻了又倒,不知折腾几次,总算灵光一闪,刚想开口说话,赵澍却突然问道,“将军,在京城,我住哪?”

墨荧惑怔了怔,这个问题她压根就没想过,因为她竟然理所应当地认为,赵澍应当与她一起住在长公主府,就像当时在边关,同他们一起住在云昭军营帐。也是,当时,他也只能住营帐内,现今,回京城了,大把的住处。

墨荧惑尴尬地笑了笑,佯作沉吟道,“那个,赵澍,你想住哪里?京师繁华,除了皇上的寝宫,我想皇兄都会答应的。”

赵澍思索片刻,轻声说道,“殿下如若不介意,能否住在府内。”

墨荧惑未及反应过来,手上的沙漏差点滑出了掌心,竟是有点喜出望外,“不介意不介意,本公主这就立马让沈嬷嬷给你收拾间屋子,府内本来人就少,空屋子一堆,侍卫也多,安全。嬷嬷……”

沈嬷嬷显然不在外边,墨荧惑几声叫唤都没听到。赵澍见她明明满身虚弱,突然又精神抖擞的,便止住他,说道,“殿下,不急。”

墨荧惑:“好好,对了,你用膳了吗?”

赵澍:“用了。”

又是一阵安静。

墨荧惑发现赵澍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沙漏上,流沙还未完全落下,又将沙漏倒翻过来,拿到自己眼前,像是在回忆事情,“这个沙漏,是小时候生辰,皇弟送我的礼物。”说完,她顿了顿,“以前无聊把玩这个沙漏时,有时老是发生一些诡异的事。”

赵澍淡淡问道,“何事?”

“就是,有的时候,沙漏里的沙子,突然流落得很快;有的时候,又突然流落得很慢。”墨荧惑慢悠悠地说道。

赵澍却是突然沉默,像是在想事。

墨荧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找了工匠检查过,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不过,后来又好了。”说完,她又把沙漏上下倒翻来回折腾了下,“看,现在也没问题。”

赵澍忽然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沙漏,竟是饶有趣味地看了看,静静地上下倒翻了几次。

墨荧惑站在一旁,有点惊讶地盯着他看,至今,墨荧惑好像从没发现赵澍会对哪样东西起兴趣。反正,他看他整日一副端庄严正姿态,有时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连女色都不近。

好像感受到旁边注视的目光,赵澍侧首,双眼莫名其妙地盯着墨荧惑看。墨荧惑立马回魂,抓了下后脑勺,笑道,“赵澍,没想到你对这沙漏挺感兴趣的吗。”

赵澍小心翼翼地将沙漏放到桌案上,睐了一眼书上的书籍,轻道,“殿下,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