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弟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方木匠的神经,他倏忽站起来,吼道:“我不知道!!阿萍平日里绣花缝补,哪里来的时间与外男私会!直到她死前…她死前突然告诉我,说‘爹,女儿想吃鱼。’我就上街去给她买鱼,结果……”

方木匠呜咽大哭,跌跌撞撞跪在尸首边上,喊着:“女儿啊!是爹没用!爹不能帮你报仇啊!!!那胡家父子根本就没有良心!爹带着你的尸体跪了三天三夜,也不见他们出来道个歉啊……”

“呜……呜……”

一团漆黑的影子趴在墙头上哭泣,声音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方木匠。

他抬起头,恰好撞见了那影子睁开的眼睛,像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你……这……这是!”他浑身发抖,姜陵却早已出剑。

与那剑一同出去的,还有一道蹲在暗处多时的身影。

但同时都扑了空。

那只是一道虚影。

那扒在墙头的身影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打,骂骂咧咧跳下来,冲着快吓傻的方木匠道:“让我看一眼。”

也不等他同意,再度拉开破席。

她蹲在旁边,强忍着对死人的不适凑近查看。

“…啧,这鬼东西还真狠。”她拉上破席,问方木匠,“尸检结果如何?”

“官府里的人都说,阿萍是被烧死的。”

“她这肚子没人怀疑?”

方木匠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憋了许久,才道:“定是我看管不严,被什么蛇鼠给毁了尸体....”

萧善玉忍住翻白眼的**,没好气道:“人都死了,你还惦记着什么贞洁不贞洁呢?!”

方木匠目光闪烁,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赶紧滚!!”

“让我滚就滚?你算老几?!”

萧善玉反手点了他的哑穴,将他丢进唯一完好的房间关了起来。

门被砸的砰砰响,她刚要施法,忽然意识到自己修为被封了,便看向旁边的人。

姜陵接收到视线,直接在虚空点了几下,一道白光从方萍的尸身上升起,又飞快飞向远处。

片刻,他松开手。

“在城外。”

如月中天。

萧善玉在前面闷头走,姜陵静静跟在身后。

“哈嚏!”

她忽然停下,“把你那个五十步的限制给我撤了!”

“你不是想当我师尊吗?有你这样的吗?我哪儿也去不了,这算怎么回,哈嚏!事?”

她皱着脸,揉了揉鼻子,脸色不太好,额头还冒着汗,配上那乱糟糟的头发,显得有些可怜。

姜陵在她面前点了一下:“解了。”

萧善玉惊讶的看着他,眼睛越来越亮,听见他道:“你还得喝一次药才能好。”

脸上的兴奋立马像吃了屎一样一言难尽。

她别过脸,蹦跶着一路窜出老远。

姜陵扫过旁边那一片住宅区,层次重叠的屋檐瓦片之间,眸光微沉。

“喂!还不走吗?”萧善玉在远处喊道。

他这才拉回视线,跟上她离开。

次日天刚亮,萧善玉就骑着驴偷偷出了奉县城。

她坐在驴背上,一颠一颠,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初升的朝阳,眼前有些模糊。

灰驴将她带进一条山间小道,明明是一望无际的树林,再一眨眼,路旁又出现了一座寺庙。

寺庙门匾不知所踪,大门尽毁,墙壁坍塌。

正中的大殿垮了大半,天光乍泄,水珠滴答,湿润的地面长满了苔藓,附着着蚂蟥和青蛙。

高大的佛陀像跏趺于残缺的莲台,金箔被剥去,满身的色彩脱落斑驳。

众多鸟雀在佛像头上、肩上筑巢,淋漓着稀白的、黑色的粪便,可祂依旧低眉垂目,嘴角含笑,半阖的眼睑泄出一线悲悯的光。

可仔细一看,祂的眼眶是空的。

萧善玉呼吸一滞,情不自禁放轻了脚步。

“记得回来。”

松开绳子让灰驴自己觅食,她跌跌撞撞寻了个位置坐着。

她撑着额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场雨打倒。

想什么来什么。

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聚集了大块的黑云,不一会,雨丝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雨水拍打着叶片,那道细微的脚步声几乎无法察觉。

“嗖!”

箭矢破空而来,萧善玉撑地一滚,刚稳住,又是一箭。

她抬手用黑鞭挡住,剑尖划过黑鞭擦出明亮的火花。她甩开箭矢,足下一蹬,弹簧般射了出去。

躲避在暗处的人连忙切换地点,却不料萧善玉在逼近前甩出半截鞭身,将掩盖他的枝叶尽数摧毁,同时抽开了掩面的黑布。

“啪!”

他侧过脸,黑布崩裂。

来人已至面前,利落扣住他的喉骨。

她眯着眼睛,手上加力。

“真的是你。”

-

七岁那年,萧善玉入清弥山。

凌邈的丈夫叶子显,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她的孩子凌端也继承了这种体质,甚至还更加体弱,寿命也不长久。

神木长于清弥山不知多少年,汁液可做灵药香凝露,神木果更是强大,甚至有抵抗雷劫的功效。

可这些东西救不了凌端的性命,也帮不了他修行。

反而她这个被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天资卓绝,修行一年抵人家十年。

凌邈长年在外寻找治疗儿子的办法,叶子显暂时管理山中事务,他不喜欢她 ,不允许她靠近神木,更不许她用神木所出任何药物。

因此那么多年,她只在外面远远看见过神木的树冠,连树底下都没去过。

十三岁的某个夜晚,一散修潜入清弥山,欲盗神木果。

被萧善玉逮到了。

那散修比她大两岁,偷盗神木果是为了救他心爱之人,可凌端偷偷给她说过,神木果早就没有了。

千年才结一次果,一次只有十枚。

多难得啊。

叶子显可没有凌邈那般好脾气,发现这种事不说杀死,但至少会断了经脉打成废人。

见散修哭得肝肠寸断,萧善玉只好拿出自己存的一些丹药,全部塞给他让他赶紧滚。

一个月后她下山历练,又遇到了这个散修,这才知他原是邪修。

什么救心爱之人,都是骗人的!

萧善玉和他打了一架,不分胜负,过后他就一直缠着她,就连后来她不得已成了邪修,他还给她当过小弟。

直到一年前他说要去找妹妹,就再也没了消息。

男子扯去黑布,露出一张涂着白粉和口脂的妖异脸庞。

他似乎有些惊疑,犹豫许久,不确定的喊:“...萧....善....玉?”

喊到最后他已经确定了,直接伸手要摸她的脸,却被一巴掌扇开。

“白丧主,这才多久就不认得我了?”

萧善玉松开他,又打了几个喷嚏,白丧主跟在后面喋喋不休。

“你怎么变样了?去换脸了?你不是最讨厌死人的吗?死人脸你也要啊?!”

“你烦不烦!没看出来施了法吗?”她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你早说啊!我差点就对你下死手了!”

萧善玉坐回老位置,身上被雨淋的七七八八,她捂着嘴开始咳嗽,看上去很虚弱。

白丧主屈膝蹲在她面前:“你真的没有修为了?”

“我咳咳咳,我是修为被封了!”她反驳。

“是哪个兔崽子敢这样对你!我去宰了他!”他拿起弓对着虚空作势要射箭。

“那通缉榜你没看吗?就那个叫姜陵的,去吧你去吧,你能宰了他我给你当狗腿子!”

白丧主收了弓,蹲在她旁边,搓手犹豫了一会,又凑近低声问道:“你真的...改名叫静念了?”

“闭嘴!!!!!咳咳咳!”

她猛瞪着他,看样子要朝着太阳穴一拳抡过去。

“我是无相罗刹不是什么静念你再敢这样喊我我就把你拆成一千零八块丢到苍梧洲去!”

千年前的除魔之战,导致苍梧洲地壳开裂,海水倒灌,成了唯一拥有一千零八座海岛的地方。

白丧主连忙往后挪了一丈,“消消气消消气,我不说了不说了!”

“你生病了?”

“不用管。”

“对了!”他掏出几个药瓶,“你吃药吗?我新做的。”

“你的丹药是给死人吃的,我才不吃。”

“怕什么!你又不是死人,我这里面加了不少灵草,即便是身中数剑变成血窟窿,吃了这丹也会马上止血!”

“止血跟我得风寒有什么关系?不吃。”

“对了!”白丧主一拍手,“听说那柳生镇的河神被你炼成丹了?”

萧善玉差点都忘了这茬,“是啊,怎么了?”

“给我瞧瞧呗!”

“有什么好瞧的?死了的玩意儿炼成丹,不都一个样?左一个圆子右一个圆子。”

“我还没炼过河神呢!好老大求求你,你就给我看看吧~”他扭捏着又贴过来,脸上的白粉扑簌簌地掉。

“离我远点!”她被他腻得浑身发毛,将血红色的葫芦甩过去,“赶紧看,看完了还给我!”

白丧主迫不及待拔开塞子,将一只眼睛对准葫芦口。

血阴熔炉的内部,似一片漆黑深海。

那些丹药像海中星辰,有的黯淡,有的闪烁。而最亮的那一颗,猩红如血,也就是死去的河神。

他直直盯着这颗丹药,瞳孔颤动,嘴角抽搐着,缓缓撕开一个笑。

“啪!”

萧善玉夺回血阴熔炉,塞紧瓶口,冷眼晲他:“这是我的东西,少打主意!”

他笑着,神情疯狂,“....好东西啊!老大,你真是厉——”

“少废话!”她打断他的奉承,“奉县最近这些破事,是不是你干的?”

白丧主瘪着红艳艳的嘴,故作委屈:“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人家?”

对着萧善玉锐利的目光,他渐渐收敛了嬉笑,整张脸沉入阴影。

“没错,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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