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师徒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蹲下身,默默将满地的碎瓷片捡起来,用衣角兜着。

“你身体还很虚弱,先好好休息。”

门被关上后,寂静吞噬了一切。

直到确认危险远离,萧善玉紧绷的身体松懈,这才倒了下去。

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她控制不住地干呕,看着已经蔓延到手背上的痕迹,连忙捂住脸。

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就像个被诅咒的怪物。

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萧善玉抓起枕边的衣袍,胡乱披上,紧接着发现了被安放在枕边的布偶,她目瞪口呆。

和那双一黑一白的两颗豆豆眼对视,她竟然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羞耻。

可恶!!

抄起布偶用力塞进怀里,她牙齿磨得咯吱响,跌跌撞撞翻出窗户。

河神祸乱后,柳生镇中某些人趁机偷鸡摸狗,杀人抢财无所不做,因此孙府的夜巡护卫也比平日多了一倍。

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晃,不知哪里传来野猫的嘶叫,像婴儿啼哭,渗人的慌。

“你要去哪儿?”

鬼祟的某人寒毛炸起,瞬间闪出数丈远。

游廊下,姜陵静立如鬼魅。

橙黄的灯火在他头顶浮动,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却照不进那双眼睛。

“你要走?”

萧善玉舒了口气,随即恶狠狠道:“关你屁事!”

“你伤还没好,不能随意走动。”

他端着汤碗上前几步,浓重的药味弥漫开来,还冒着热气。

“我重新给你熬了一碗,赶紧喝了,睡一觉就好。”他语气温和,一举一动看着真诚且无害。

可惜他面对的是一个警惕心奇高脾气奇差的对象。

“够了!”

纸人从萧善玉展开的袖袍中飞出,五官以鲜血描画,在风中簌簌作响。

“你们想耍什么把戏!”

萧善玉唇角带血,讥诮的眼神扫过他手中那碗汤药,横空劈断,“我可不奉陪!”

姜陵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她的下颌处,薄薄的皮肤下,无数扭曲的黑色纹路蠕动着爬上脸颊。

萧善玉抬袖遮面,快速向后掠去。

“滚!!”

[原来这就是魔纹。]识海中的声音罕见地凝重。

[魔种的显化,看上去比天书阁记载的还要活跃。]

这般诡异的东西,也难怪被世人误认为诅咒。

魔种可不就是诅咒么。

[若不是太玄师尊飞升前的告诫,恐怕如今我们还被蒙在鼓里。谁能想到,八百年前才除掉的邪魔....竟然会再度复生。]

重山之外,万里之遥。

浮云洲深处。

赤翎宗主峰上,云海翻滚,殿内寂静无声。

菩提子缓缓睁眼,玉冠束发,几缕碎发垂落在鬓边,平添几分随意。

水镜悬于半空,灵光流转间,不断回溯着萧善玉魔种异动的场景。

“虽不知魔种为何选择了萧善玉做宿主,但此时与她未完全融合,还有转圜的余地。”

“便依照太玄师尊所言,与她缔结师徒契。”

姜陵蹙眉:“为何不直接诛杀?”

菩提子轻轻摇头:“魔种难缠,需以弑魔剑对抗,然而在当年的除魔之战中,弑魔剑碎成七片,两片在连月壁前辈手中,剩余五片下落不明。”

他抬眼,目光穿透水镜:“按魔种如今的状态,五片合力便可以对付,若等它与萧善玉完全融合,只有完整剑身方可一敌。”

殿外清风忽起,檐角的下的铃铛轻响,一只青鸟飞到菩提子指尖。

“师弟,神木之躯终究是死物,只能支撑一年,你的神识过于强横,注意平日出手温和些。”

“萧善玉身为魔种的宿主,这一年你要尽力延缓二者融合的速度,非必要不能暴露身份,我会暗中寻找其余碎片的下落,届时通知你。”

短暂的交谈后,萧善玉已经完全跑的没影了。

姜陵瞧着地上又被打碎的瓷碗,静立片刻,拂袖。

瓷片无声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他身形一动,转瞬离了孙府。

长街交错,灯火零星,哪里还有她的踪迹。

但以她如今的状态,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地破开河神结界。

她一定还在柳生镇中。

姜陵闭目凝神,捕捉风中残留的灵力波动。忽然,他睁眼,朝着某个方向疾掠而去。

几条街外,一处宅子后院内。

萧善玉一脚踏在大汉肩上,硬生生将他踩跪在地。

她面色惨白,瞳仁却很黑,唇边勾起一抹阴森森的笑。

纸人绕着她飞舞,发出叽叽叽的怪笑,大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脸上还印着几道鲜红的巴掌印。

“算你倒霉,撞上我。”

“正好,我的宝贝饿好几天了!”

血红色的葫芦悬空飞起,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异香,大汉的眼神逐渐迷离,如薄纸轻轻浮起,朝着瓶口缓缓飘去。

月下华光一斩。

剑锋擦着萧善玉的面颊而过,又倏然回旋,将纸人绞得粉碎,最终稳稳落回姜陵手中。

大汉如梦初醒,跌坐在地。

“又是你。”

萧善玉烦躁地啧了一声。

“为什么要杀人?”姜陵凌空点了大汉睡穴。

她自顾自将葫芦系收回:“你管天管地管我杀人?屁事真多!”

姜陵横剑拦住她,剑身如霜,寒气逼人。

“他只是个凡人。”

“呵。”她叉着腰,“凡人就不能杀啊?”

“修道者恃强凌弱,很不齿。”他声线依旧平静,但却有股风雨欲来之势。

萧善玉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剑刃贴上她的脖子,姜陵面无表情:“你找死。”

她那副无赖神情渐渐褪去,眼底浮起一抹癫狂的笑。

“我就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铮!”

萧善玉后翻腾空,挥袖弹出密密麻麻的纸人。

姜陵翻掌凝出雪雾,纸人尖叫着冻在空中不停颤抖,被他一剑挥断,但仍有许多趁机逃回萧善玉身后,委屈的直叫唤。

“啊啊啊啊啊!!!”

葫芦口中,无数幽魂喷涌而出,汇聚成庞然巨怪,如一座小山。

千百张人脸在躯干上蠕动,发出男女老少的哭喊,空洞的眼眶里,头颅密集挤压着,碰撞着。

“救命啊!!”

“道长救救我们!!”

.....

阴气蔽月,天地无光。

姜陵站在翻腾的阴气中央,与阴霾之外的萧善玉对视。

她仍在笑。

“这些.....都是你杀的?”

[师弟!快停下!!]

菩提子震惊,不过是去处理了一会公务,怎么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姜陵充耳不闻,那些凡人的啜泣声萦绕耳畔,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你这一剑下去便回不了头了!太玄师尊的要求你都忘了吗?!]

[我不救残害无辜的邪修。]姜陵在识海回应。

朔风四起,他眼底冰冷,抬剑。

[姜忱雪!你看清楚一点!!]

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识海,抚平了那颗被阴邪之气躁动的心脏。

耳边哭泣求救的声音消失不见,那些恐惧求饶的脸庞化作流着涎水充满杀欲的幽鬼。

它们恐惧他,又贪婪强大力量,想要吃掉他。

而那大汉几步之距,一堆被偷盗的财物撒在地上,还有一把带血的菜刀。他这才恍然,为什么外面这么大动静,里面却一点人息都没有。

萧善玉邪功使用过度,脸上魔纹虬结,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仍在诡异大笑。

[快制住她!再这样下去,邪功反噬会要了她的命,魔种也会提前苏醒!]

姜陵剑指一挥,驱散了幽魂,随后虚影闪落在萧善玉身后,快速击晕。

她枯瘦的身躯倒进怀中时,轻得像张纸。

月光终于穿透黑雾,她七窍流出黏稠的血。

.......

孙府厢房内,药香弥漫。

[师弟,我知你厌恶邪修,但面对她,务必多些耐心。]

姜陵收回渡灵力的手,看着榻上呼吸平稳的人,忽然开口:“为何是我?”

窗外竹影婆娑,良久,识海里传来一声叹息。

[都是太玄师尊的意思。]

[你只需照做。]

-

萧善玉做了个梦。

梦里,她成了一条鱼,被人摁在菜板上动弹不得,鳞片被刀锋唰唰刮干净,血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那种无力刺激着她惊醒。

胸口传来陌生的触感,她攥住那只手,抬头对上一双琉璃般的眼睛。

姜陵晃了晃药瓶,语气平静:“给你上药。”

前面还杀人,现在就治疗。

萧善玉看他像看神经病:“你一体双魂?”

文明人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她强撑着坐起来,宽大的领口从肩头滑落,露出一枚青玉司南佩吊坠。

姜陵早已侧过脸,盖上药瓶:“你最好躺着多休息。”

“关你屁事!”

她束紧衣袍,下了地,却觉得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咬牙催动功法,却发觉经脉十分滞塞。

“你对我干什么了?!”她怒气冲冲。

“你胸口的剑伤已经溃烂,与邪修功法相冲,强行运功只会加强伤势。”

姜陵的声音不紧不慢,“况且,你体内的魔....诅咒太过强悍,封住邪功,反倒能延缓它的蔓延。”

他目光清澈:“你根骨极佳,走正道,未必没有出路。”

“正道?”

萧善玉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你疯了吗?”

“你难道不知我以前——”

她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姜陵握住萧善玉的手腕,将她重新按回床上。

“我知你不会信,更不会乖乖养伤。”

他又开始给她的手背涂抹药膏,被剑气灼伤的位置变得冰冰凉凉的。

鸟啼清脆,清晨的阳光笼罩在薄雾里。

“所以我缔结了师徒契。”

给她掩好被子,迎着震惊且要杀人的目光,姜陵说道:

“从此,你得唤我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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