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如同千万头巨兽在旷野中咆哮,沙暴的嘶吼瞬间吞没了沙城的所有喧嚣。昏黄的天幕彻底被翻滚的、如同实质的沙墙取代,狂风裹挟着碎石和砂砾,疯狂地抽打着一切!废弃马厩改造的客栈在狂暴的自然之力面前摇摇欲坠,土墙簌簌落下粉尘,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走!”莫子凌厉喝一声,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风吼中显得微弱。他反手抓住叶徽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没有丝毫犹豫,拖着他撞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向后院!
视线所及,一片混沌的昏黄!狂风卷起的沙石如同密集的弹雨,打在身上生疼,眼睛根本无法睁开。呼吸也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肺叶仿佛被砂纸摩擦。赵百户和仅剩的一名心腹早已守在后院通往地窖的矮门处,正奋力推开被风沙半掩住的门板。
“快!”赵百户嘶吼着,脸被风沙刮得通红。
莫子凌几乎是半抱着将叶徽塞进地窖入口,自己紧随其后。赵百户和心腹也狼狈地滚了进来,合力将沉重的木门死死关上!瞬间,外面毁天灭地般的咆哮声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撞击和风沙掠过缝隙的尖啸。
地窖内一片漆黑,空气浑浊,弥漫着尘土和陈年草料**的气息。只有门缝处透进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光线,以及不断渗入的、带着沙粒的细风。
“咳咳…”叶徽被灰尘呛得剧烈咳嗽,心脏狂跳不止,心口朱砂痣因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恐惧而灼痛加剧。黑暗中,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莫子凌的手臂。
那只手臂肌肉紧绷,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稳定如山。莫子凌没有甩开他,只是反手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别慌,死不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定海神针,让叶徽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触电般想缩回手,却被莫子凌更紧地攥住。
“省点力气。”莫子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知是因为风沙还是别的,“这地窖撑不了多久。”
仿佛印证他的话,头顶传来沉重的闷响和断裂声!整座地窖猛地一震,顶部落下大量尘土!外面客栈的主体结构,显然正在沙暴的肆虐下崩溃!
黑暗中,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头顶传来的巨大声响和震动,都让人心提到嗓子眼。空气越来越浑浊稀薄,呼吸变得困难。叶徽紧靠着莫子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微热和因伤痛而略显沉重的呼吸。那只始终没有松开的手,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令人心安的支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外面的风吼声终于渐渐减弱,最终只剩下风沙掠过废墟的呜咽。
“风…小了?”赵百户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确定。
莫子凌松开叶徽的手腕,摸索着走到地窖门边,侧耳倾听片刻。“赵百户,开门。小心。”
沉重的木门被艰难地推开一条缝隙。刺眼的光线和呛人的沙尘瞬间涌入!门外,已是一片狼藉的废墟。他们落脚的客栈几乎被夷为平地,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厚厚的沙层。整个沙城都仿佛被剥掉了一层皮,街道上覆盖着半人高的流沙,许多房屋坍塌,幸存的人们如同沙鼠般从各种掩体里钻出来,脸上满是惊恐和麻木。
天空依旧昏黄,但沙暴的巨墙已经远去,留下一个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世界。
“清理出口,准备离开。”莫子凌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他迅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评估着新的威胁。沙暴摧毁了建筑,也可能暂时打乱了追兵的部署,但同样会抹去他们的踪迹,带来新的变数。
就在他们艰难地从地窖爬出,清理着身上厚重的沙尘时,一个带着浓重西域口音、略显油滑的声音响起:
“哎呀呀!几位客官真是命大!这百年不遇的黑沙暴都活下来了,天神眷顾啊!”
只见一个穿着色彩鲜艳但沾满沙尘的锦缎袍子、头戴小圆帽的胖商人,带着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的伙计,正从旁边一处半塌的毡帐里钻出来。胖子商人搓着手,脸上堆着商人特有的、见缝插针的热情笑容,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地在莫子凌和叶徽身上打转,尤其是在莫子凌那即便狼狈也难掩冷峻轮廓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鄙人阿史那云,做点皮毛香料的小生意。”胖子商人凑近几步,身上浓烈的香料味混合着汗味扑面而来,“看几位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又遭此大难,想必是急需补给和向导吧?这沙城啊,现在路都埋了,没个熟悉地头蛇的带路,寸步难行呐!”他说话间,目光又一次瞟向莫子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品评货物的欣赏,“这位壮士,气宇轩昂,一看就不是凡人。鄙人在这沙城还有点门路,无论是骆驼、干粮,还是…安全的路线,都能帮上忙。价钱嘛,好商量!”他故意拖长了“安全”二字,暗示意味十足。
叶徽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阿史那云,尤其是他黏在莫子凌身上的眼神,心头那股熟悉的酸涩和憋闷感又涌了上来。这感觉比面对赤蝎时更强烈,因为这胖子商人看莫子凌的眼神,带着一种**裸的、对强大雄性力量的觊觎和贪婪,像秃鹫看到了腐肉。
莫子凌只是冷冷地扫了阿史那云一眼,那眼神如同看路边的石头。“不必。”他吐出两个字,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寒,转身对赵百户道,“去找骆驼和水囊,高价买。一刻钟后,城北废石场汇合。”他的目标明确,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阿史那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干脆地拒绝。但他并未放弃,反而快走几步,试图拦住莫子凌的去路,肥胖的身体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热情:“哎!壮士别急嘛!这沙暴刚过,外面流沙陷阱遍地,还有沙匪和北狄的探子趁乱活动!没有本地人带路,真的危险!鄙人一片好心…”
“滚开。”莫子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煞气。他甚至没有动手,只是脚步未停,肩膀看似随意地一撞。阿史那云那肥胖的身躯竟像被攻城锤击中,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沙堆里,脸上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莫子凌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被沙半埋的街道。叶徽连忙跟上,经过阿史那云身边时,胖子商人怨毒而贪婪的目光在他和莫子凌的背影之间扫过,低声咒骂了一句晦涩的胡语。
“大人,那胖子…”赵百户跟上,低声道,“像是西域‘火狐’商行的人,那商行背地里跟北狄王庭勾连不清。”
“跳梁小丑。”莫子凌语气淡漠,“不用理会。抓紧时间,沙暴虽打乱了追兵,但霍临川和北狄的人都不是傻子,很快会重新嗅到味道。黑石堡…必须尽快赶到。”
城北废石场,一处开采殆尽的露天矿坑,此刻堆满了沙暴带来的厚厚流沙,如同黄色的坟场。赵百户高价买来了三匹还算健壮的骆驼和几个鼓胀的水囊,还有一些耐储存的馕饼和肉干。
没有多余的言语,三人迅速整理行装。叶徽默默地将最重的水囊和干粮捆在自己的骆驼上,试图减轻莫子凌的负担。莫子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利落地翻身上了领头的骆驼,动作因左臂的滞涩而略显僵硬。
“出发。”一声令下,三匹骆驼迈开步子,踩进松软的沙地,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如同废墟般的沙城,朝着北方那片更加荒凉、也更加危险的“死亡沙海”边缘——黑石堡的方向行去。
身后的沙城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昏黄的地平线上。前方,是无垠的黄沙和嶙峋的黑色怪石,在夕阳的余晖下投出长长的、如同鬼爪般的阴影。风依旧带着沙粒,吹在脸上生疼。
叶徽骑在骆驼上,望着莫子凌在前方那挺直的、仿佛能扛起所有风沙的背影。心口朱砂痣的灼痛感在药丸的压制下稍缓,但姚依依那阴魂不散的低语,却如同背景的噪音,在风声中若隐若现:
“…黄沙之下…是狼神的埋骨地…”
“…钥匙…该插进锁孔了…”
“…我在沙丘上…看着你们走向祭坛…”
他攥紧了骆驼的缰绳。黑石堡,废弃的古祭坛…那里等待他们的,是救赎的希望,还是通往地狱的深渊?他看向莫子凌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要跟着这个人走下去。
驼铃声声,在空旷死寂的荒漠中回荡,显得格外孤寂而渺小。他们的身影,如同三粒倔强的尘埃,义无反顾地投向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黑色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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