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帕古巴纳的旧城区。

深巷里晦暗不明，拐角处深红色的荧光灯闪烁，映出歪斜的“OLD BOONS”血色字体，一长串衣不蔽体的男女排满了等待入场的人行道。

猛地，酒吧内炸出“砰”地一声巨响，爆破的门板混着坠落的灯牌齐齐坠向地面，尖叫声霎然四起。

几乎同时，黑灰色的墙壁上蓦然出现一条白线，随后，白线向两边展开，化作一面白色的长方形。

“该死该死该——”

“让开他妈你——”

力的相互作用，声音的传递，甚至光在空气中的运动，突然被凝滞住，生命体仿若瞬间失去了生命，沦为物质。

沉沉的死寂中，白方传出似电器卡顿般的声响。

随后，四个手持枪具、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中跨出，其中一位取出一小块发出荧光蓝色的正方块。

“检测到现有标准时序中存在病毒。”方块闪烁着，无起伏的机械音从中流出：“此次任务无时限，利斯将在各位在完成任务后，重置时间线。”

半分钟前，酒吧内。

墙壁、舞池斑斑点点，酒杯中的香槟成了粉黄色，身着白色夹克的服务员穿过地板上的无数支流，快步迈向前门。

“上楼走窗户。”他自言自语。

“我、我不要再要听你们的了！”他激动起来。

“凭空出现，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原本我下个月就要上大学的！”

“科帕古巴纳这么多人，地球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不论有没有我们，你迟早会被逮捕——”

话音未落，男人骤然拿起餐桌上切牛肉的小刀，朝着肚子连叉三刀。

一声闷哼，他拔出刀，再度对准伤口，像是无声的对峙。

片刻后，他嗤笑一声：“懦弱。”

“你答应过不再这样的！”

“对不知感恩的混蛋就要用混蛋的方法。”

他疾跑上楼，钻进一个靠北房间从窗口纵跃而下。

“在一楼！”守在一楼排查的士兵听见声响边向队友传递信号边追上前：“西北方向。”

士兵刚追出深巷，身后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后脖颈霎时传来一道皮肉撕扯的尖锐痛感，温暖的液体浸入防弹衣内。

他刚要动枪，嵌在肉里的刀狠狠发力，横切了出去。

弥留之际，士兵只听到一句飘远的咒骂：“该死，你哭得我看不清路了。”

*

法槌落下，一记声响回荡在肃静的法庭。

“潘西·艾米恩。种族，人类；G2309号变体；病毒检测，阴性。于第4-50-32号时序中被逮捕，逮捕原因——时间逃逸。你有何申辩？”头顶白色假发的法官看向被告席。

左右警官配戴的枪支在余光中难以忽视，潘西不明白当下情形，只道：“我申请法律援助，法官大人。”

“抱歉，根据《联盟时间管理条例》第十条，时间犯，包括病毒检测为阴性的变体，不能申请法律援助。现在，潘西先生，你有何申辩？”

潘西抿了下唇，下颌骨右边被拳击的痛感还新鲜着，“无罪，法官大人。被捕时我正在公园里散步。”

“一个人的步速怎么能够逃逸时间？被捕时我还在地球上，没有超过第二宇宙速度何谈超过光速？”

“根据案宗，案发时第4-50-32号时间线已被冻结，你应该不能行动。你所申辩的正是你被逮捕的原因，潘西先生。”

“这太荒谬了！”潘西难以置信：“我什么都没有做。”

“也许是你们的仪器出了问题。”

法官扶了下眼镜：“利斯正常运作。潘西先生，你还有申辩吗？”

潘西双拳抵上桌面，关节处的血痂印在木纹上，一字一句道：“无罪，法官大人。”

“咚”，一记锤响后，法官道：“法庭认为你有罪。被告人潘西·艾米恩犯标准时序逃逸罪，判处抹杀，缓期四个世界执行。”

“下一位！”

潘西被两位警官反剪双臂押解出庭，几近吼道：“‘缓期四个世界’是什么意思，我能知道吗，在被抹杀之前？”

法官将结案的案宗叠放到下面，念道：“西利昂斯·克莱顿——”

潘西迎面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因为行动不便，他喷满发胶的额发掉落一条在前，长虫一般，脸上无一处不用劲，眉头紧皱着快能夹住那条头发：“你们知道我岳父是谁吗？哈？快把你们这儿的一把手叫过来，否则我一通电话让你们全部失业！”

潘西和权贵擦肩而过，只觉得头上的穹顶和自己的脑壳都回荡着他的叫喊声。

“意思是，通过考核会被留用。”一道低沉的声音不期然落入潘西耳中。

潘西转过头来，只瞥见那人一个侧脸。

肤色冷白，线条清晰锐利，墨镜下他的视线仍看着前方，未有偏移。

这人立在“贵婿”身后，轻轻的提醒转瞬就被淹没在无人回应的咒骂里，没了痕迹。

接触过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应答，潘西明白肯定是有规定。

这位好心人，就像是信使加百列降临炼狱，给他带来了天堂的福音。

潘西很感激。

恩人没看他，潘西也懂事地没道谢，默默抬脚离开。

“……您怎么来这？”潘西听那位法官询问着谁，喊了名字他却没听清。

“……他交给你……小心别丢了法槌……”是那位善人，语气淡淡地，带着笑意。

潘西脚步放慢偷听，可再没听清什么。

他被警官关到了一个约五米长的正方体里。

眼前是一层更深似一层的黑暗，潘西坐不住，扶着墙走，碰壁了再折返。

他慢慢地走，试图从无厘头的遭遇中分析出什么。

他从上个月开始头痛，去医院检查身体看了几个医生都说没有问题。

难受多了，他夜里开始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触觉、嗅觉都有些迟钝，那段记忆像覆有磨砂玻璃一样看不清。

有天早上刷牙时，他看着自己的手，明明攥紧牙刷，却没能感觉到它，没了神经一样，毫无感觉。

他顺着法官的描述追溯，“冻结时间”，当时只有他在移动吗？

因为总睡不好，他想在礼拜日多运动运动，暴走城市，从白天到黑夜。正打算绕一圈公园就回家，期翼睡个好觉。

模糊的片段从脑海闪过。

不对啊！

遇见三名警官的前几秒，他好像听见公园里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伴着一阵疾跑而过的脚步声。

难道是另一个被追捕的人，逃到这里，引来了警官？

法庭虽指控他不应该能移动，但其实本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那他是纯碎倒霉被抓到这里了。

推理的结果并没有让潘西好受一点，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累了。

潘西一手捏上眉心，按了一会，把头埋进臂弯。

倏地，他直起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

有感觉。

说起来，头也没了之前发涨的难受，只余下长久失眠的昏沉。

什么时候开始的？

“请注意。”身后靠着的白墙突然发出声音。

潘西被吓得一惊，蹦起来贴到另一面墙上。

“将开启灯光，请注意。”机械重复的电子音响起。

虽说是开启灯光，但并没有灯，亮起的是正方体的六个面。

六个屏幕的正中都淡入了一个无穷符号。

“嗨。”无穷符号动了下。

潘西：“你好。”

无穷号：“欢迎各位来到联盟多元管理委员会。”

潘西无奈：“这有什么好欢迎的？”

无穷号：“也许你会说，‘这有什么好欢迎的？’。这个问题我将后续解答。请先允许我介绍自己。”

“我的工号是P10-40，P代表联盟中负责缓刑犯的部门，40是我的工号。所有罪犯，不论罪名，只要判决中有缓刑，统一由P职员工暂行管理，你们的表现，将决定你们后续会转到什么部门。”

“在后续的缓刑执行期间，请各位统一称呼我为‘系统’，由我代你们同利斯反馈交流，严禁擅自越级汇报。”

“进入世界前，你们每个人都会配备任务面板，你们所遇到的绝大多数问题，都可以通过面板解决。当然，遇到棘手的问题，欢迎找我。我现下负责两百多名缓刑人员，加上正在看屏幕的你们就是三百多人。所有消息我看到后都会第一时间答复，请耐心等待。”

“回到最初的问题，‘欢迎’什么呢？这句话是对我们未来的同事说的。”

“自联盟通过‘有期雇佣’的法案后，犯罪复发率大大降低，有不少罪犯洗心革面，以优异的考核成绩成为光荣的联盟正式员工。所以加油吧！联盟的未来是属于我们的，联盟的未来也是欢迎你们的，平均每两千名被雇佣的罪犯中就有一人转正，那怎么不能是你呢？”

潘西：……

那很难是他吧。

“好的，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请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问吧，我会打开你们的话筒。不过还请控制您的用词和音量，面板会直接屏蔽不文明的发言。”

潘西只想问一件事，“我还能回家吗？”

一分钟后，无穷符号道：“大概有一半人询问能否回到原来的世界，四分之一的问题是如果被雇佣后转正失败怎么办，剩下的问题由于被屏蔽我无法知晓。”

“第一个问题，答案是回不去了。当你被逮捕后，利斯会重置时间线，会有新的你出现，现在的时间线上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换句话说，你存在的那个世界因为时间线的重置已经消失了。”

潘西僵在那里，电子音听在耳中，却如同在水面下听岸上的人说话那么隔膜。

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的父母、朋友和另一个他平静地重复他以往的生活。

可他呢？

飞来横祸，不过十几分钟，属于自己的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没有任何预兆。

这好没道理。

“第二个问题，转正失败会根据各位的情况转为无期雇佣、有期雇佣、流放。但需要注意的是，无期雇佣不论何时，一旦构成再犯，将取消雇佣资格，直接执行原刑罚。”

“问题解答完毕。”

无穷号：“很高兴见到你们，很快，我们就会在另一个宇宙重逢，我将满怀期待地等待与各位共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