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的少年名唤张华。mengyuanshucheng
他是二十里外渔阳郡太守张平之子。
近两年长安地区旱灾频发, 陛下又惯于奢华,毫无减税之想。听闻关中地区民不聊生,多的是落草为寇的。
日前听闻一窝盗匪自青州而来,躲入无终山为患。山脚下几个村庄不堪其扰,求到渔阳郡,张平就带了府中衙役和都督一营骑, 过来剿匪了。
近日他们一行人在无终山摸了许久,在大致找到了匪首所在。张华便与父亲合计,一人留守山下防有漏网之鱼,一人则上山将其尽数扫尽。
原本计划十分周全,却不知情报出了纰漏,在此为祸者,有百余人, 且还持有长刀。
于是只带了三十骑冲上山来的张华就凉的差不多了。
如不是今日姜穆赶到……情况发展,尚未可知。
张华费力的睁开眼睛,还没看清人,头脑一阵晕眩就再无意识。
几乎瞬间, 所有人倒地。姜穆面无表情伸出手,官兵身上带着的绳索唰唰从腰间飞出, 落在晕倒的土匪,死死的又从头捆到脚。不够的,还有桑年找来的藤蔓替他补上。
掉在水中的那个还没清醒过来,从水中又倒飞出来,咚砸在地上, 彻底晕了过去。
姜穆把人翻了一下,看到背上几道纵横的血迹还沾着尘土,即使如此也未止血,他微微叹息,“桑年,采些止血草药。”
桑年伸手,手中冒出几株完整的草药递过去。
姜穆微怔,接过草药,看到桑年面无表情地走到匪首身边,一脚就踩在脸上。
姜穆:?……?
他拂袖而过,草药碎屑落在伤口之上,然后撕了他的衣角给伤口缠好。
给活着的人都处理好伤势,他才和桑年下山去唤来张平带人。
他们不得已,从大河村借了四五个板车,才用马匹拉着回往渔阳县了。
姜穆临时做了几瓶止血药粉,叮嘱张平为伤者一日换一次药,期间不可动武后,才回去山上陪桑年去清理昭王坟墓了。
鲜血斑斑点点洒了一地。
桑年坐在他本体的枝头上,皱着眉头看着地面。
他看到姜穆回来,从枝头跳下来,“人族便是如此。”自相残害,还凶悍恶毒。
姜穆伸手拔掉墓上新生的野草,闻言一笑,“人族如何?桑年这些年,不是已经非常明了了。”
桑年哼了一声,一言不发蹲在墓边清理杂草。他虽然喜欢潘岳几人,那也是因为少白喜欢。若是要针对他这般不忿人族的妖怪便也罢了,人族崇尚那礼尚往来他也明白,可少白明明友善于人,多年以来一直暗中相助,今日却遭一凡人如此羞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穆挽了挽衣袖,伸手飞快拔了一片草时,桑年还对着自己那方圆大的小草做细活。“少白为何会觉得凡人很好?”
姜穆手中动作一停,他想了好一会。想的结果便是,大概因为,他总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类吧。
“红尘万物,诸生百态,莫非不好吗?”
桑年沉默良久,“也许这便是我不比少白心境成熟之因。”好,却也不好。沉溺红尘,他便不能飞升。其实小狐狸无心仙道也好,至少燕昭王墓便不会只留他独自一人了。他私心希望少白长留于此,可惜他也希望,天资卓绝的人最后能得大道,而非困于人间界浪费光阴。
少白可以无论世事或是自我身份而厚待千种生灵,而他不行。桑年觉得自己为妖,便需戒备人族。他畏惧人族,他防备人族。即使三年与许多洛阳人相处不错,可他还是不能放下这份戒心。他一直觉得,他们与人族相处不错,那是因他们以人的身份在人世之中生活。
可又有多少人愿意以妖族样貌来了解妖呢?况且倘若桑年身份暴露,那么,潘岳是否又能视之如常?
是否?他或许……
少白也觉得不会,所以才一直没有表露身份不是吗?
耳边传来些许忧心的询问,“桑年?”
桑年拔掉自己面前的野菜,对姜穆笑了笑,“无事。”
姜穆停下动作,在昭王墓已经清理干净的半坡之上席地坐下来,青衫落在墓地上也不在意,他转着手中的野草,缓缓道,“……上古时期,人妖仙魔都是混居的,秩序混乱,毫无约束。在此之中,人力最低,其余三道皆有通天彻地之能。仙贵无情,断情绝欲,故此对于人族无爱无恨。而妖魔,则各有**。后来许多魔族发现可摄人血肉修行,妖族跟风随之,人族数目锐减,是以远古人族骨血都厌恶妖魔。”
“又后,神魔对立,分界而居。妖族因此战争受创,零零星星的妖受日月精华得以新生。此时妖魔已不再混为一谈。可妖族中有以日月精华修行的,同样也有食人灵血肉者。”
“我不曾告诉安仁你我为妖,却非是因忧心安仁与吾等绝交。相反,我在想,他若觉得世上妖魔并不是人间所传,害人性命之物,日后遇上其他嗜血的妖魔,将之如你我一般对待,桑年觉得那时结果会如何?”
常人对于妖魔,毫无反抗之力。他们不需觉得妖族很好相处。世上不吃人的妖有,但吃人的妖明显更多。保有畏惧和恐慌,对人而言,更加安全。
桑年眨眨眼,蓦然笑了,看着姜穆时,又低下头摇了摇。
或许这就是仙与妖的区别吧。
少白考虑的是他人的安全和乐,而桑年,总是在考虑自己是否安全和乐。
或许这就是少白和桑年的区别吧。
能遇到这样的小狐狸,已经很好了。若不是这样的人,他又怎会追随不忍离开呢。
……
张华捂着头醒过来时,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房间。
胸膛背后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稍有动作,牵扯着裂开的皮肉一阵刺痛。
他僵硬地坐了起来,一动不动。晕倒之前的画面隐隐约约重新浮现。
似乎是奋战之后体力透支晕了……还被人救了……
强盗呢?应该尽数伏法了吧……
门口端着药碗进来的丫鬟看到人清醒过来,眼神一亮,连忙把药碗放到外室的茶桌上,跑出去一阵喊,“郎君醒了!郎君醒了!”
张华:……
张平匆匆跑了进来,看到张华醒了,顿时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父亲,那些匪寇呢?”
“尽数收押了。”
张华:?
张平伤道,“若知那山上歹人竟有百余,为父决不让你上山。”只带了三十余人啊!看到自家儿子在山上生死不知的模样,他真是怕了。
“?尽数?”是他打倒的?是吗?张华揉揉额头,好像是吧。
张平点点头,“那位郎君说他自山上下来时,就看到一地人,他认出府兵衣衫,又听你说山下还有帮手,就立刻跑下山来找我了。”
“郎……君?”张华思虑许久,隐约从记忆中记起一个青衫的片段。
不知为何,总觉得记忆有点杂乱,叫人无法安心。
“他自称说是姜穆,正好自山上采药下来,因此……”
张华道,“可那无终山连绵不绝,也不曾听闻山中有人居住啊。”
“非也。”大河村就有人认识,说从前就是这里人,不过向来很少下山就是。
张华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势,“这是……”
“那位正好算是郎中,顺手救你一条小命。”还好那位顺手给救了,否则中年丧子之痛,他绝对承受不起啊。
“饿了吧?你都昏睡三日了。”张平扭头吩咐下人,“去给郎君把药粥都端过来。”
张华努力想了好一会,却依旧没有当日收押众匪的具体记忆。
“救我的人,如何?”
张平组织语言到最后,“大约也是个世家公子呢。”
张华:“……”哪个世家子会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山林采药?还常住此山?
“可是渔阳之人?”
“绝非。倘使是渔阳之人,以如此容色,绝不会籍籍无名。”
偏狭小地,虽不至于像洛阳京城那般对潘小郎君一样来个掷果盈车,但好名声定然是免不了的,红花绢帛自然也是少不了了。
“他还在无终山?”
“见他上去并未下山,应是在的。”
张华一碗喝药,又一碗喝完粥,“既是救命恩情,孩儿理应前去拜谢一二,父亲说呢?”
张平忖度了下,“我儿所言有理。”他看了看张华身上渐渐结痂的伤口,点点头,“治伤的草药也是人家给的。果是救命之恩呐~”
“当面道谢也是应该。明日收拾一番,便去寻找就是。不过指不定人已下山归乡,若是如此,你也不必执着。父亲那日,对姜郎也已道谢了。”
“孩儿明白。”
……
桑年近日在山中总能见到上次救下的凡人。他们一行人,来找姜穆作甚?
他将此事告诉姜穆,姜穆笑道,“不必理会。”
从他口中能听到对于凡人的不必理会二字,简直令人称奇,桑年问,“此人可有不对?”
“并非。只是你我作为异族,如今又非感悟红尘之时,与人族的接触,还是需要斟酌的。”
他沉吟一瞬,才对桑年道,“张郎君虽是聪颖过人,又心系天下,可人与妖毕竟不能长久接触……当日相逢是缘分,今缘分已断,便不必迁延了。”
虽留洛京有三年,但潘岳常日是在太学学习,与他们二人的接触不多。且潘安仁只当他们是游侠,张华却不同。他是渔阳郡守的儿子,距燕昭王墓近,对周遭郡县也有所了解,届时恐无法解释二人为何出现于此。
如此看来,还是不见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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