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瑨

论起与少乾的相识, 也在很早之前了。zuowenbolan

机缘巧合被貔貅带去宴饮了一次。

他庆幸于此。否则敖丙性命危难无人可解。

少乾灵君一看，就知道与龙族有缘。敖缙十分确定，四海的龙族，没有不会喜欢他的。

此点在后辈貔貅身上表现的格外明显。虽说它喜欢少乾，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因他手下的食物。不过有一点貔貅说的很对，作为一个能吃到大罗金仙亲自下厨所做菜肴的龙族后裔, 还是很值得骄傲的。

少乾的陨灭，六道始料未及。

龙族亦然。

那是陨灭，而非是纯粹的合道。

三王兄受其相救之恩，向来感念。

可他们，却亲眼见证了大能的陨落。

后来陈塘关那个刺头过来，三王兄发现他竟还不知碧游之事，告知过后, 看那刺头一脸灰败，三王兄绝对是心里开心了。

虽说少乾的陨落，并无值得开心之处。

李哪吒曾受少乾指点，可在天劫将至时, 他却留守乾元山闭关不出。

甚至金仙陨落，他都不能再见一面, 相比于东海龙族，李哪吒……

哦呵呵。

碧游宫金灵圣母后来曾与他见过一面，交给他一颗灵珠，只说让他好好留存，不可告诉他人。

敖缙初看, 便知那并不仅仅是功德，那是龙珠。

但是……与寻常的龙族的龙珠又有些不同。它似乎，并不是真正龙族凝结的内丹……

“是……少乾灵君？”

“……是。”

敖缙有些疑惑，“灵君为何……”如此贵重之物，为何会交给他……按理，应给敖丙或是父王才是。

金灵闷闷道，“给你你便拿着。”废话那么多作甚。

“反正，大师兄此举必有深意。以后你就懂了。”

也许以后，她也就懂了。

谁知道呢。

大师兄又神神秘秘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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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缙把它和自己的龙珠放在一起。

当地水风火重聚，又是一轮天地变换。

敖缙随着水灵沉寂许久。无尽海中沉睡千万年，再次苏醒时，他还是东海第五龙子敖缙。

此生此世，却没有少乾。

他还没清醒几日，海里夜叉通报说三王兄又被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儿子扒皮抽筋了。

敖缙躺在床上一脸菜色：……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三哥也太惨了。

但事实证明，此世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碧游玉虚势同水火。人间界成了两方交锋的主战场，听说还搞了个封神榜，阐截两方的观念就是，看谁比谁杀的多。

敖缙出门，才知敖丙不仅是被扒皮抽筋了，尸体都已经摆在龙宫了。

龙尸鲜血淋漓，龙魂已全无踪迹。

敖缙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若不是他的识海中除了自己的龙珠之外，的的确确还有一个功德明魄龙珠，他几乎不敢相信，龙族的三太子会死。他不能相信，此生此世，竟如此的残忍血腥。

而这一世，注定无人能再救三王兄了。

龙后哭的声嘶力竭，与他记忆中那时敖丙新亡的场景一模一样。一时让人分不清，究竟何为真实，何为幻梦。

他有些头晕目眩，四下模糊看了一圈，“父、父王呢……”

旁边一个虾兵凑上来扶着他，“陛下去陈塘关了。”

“……陈塘关……”

哪吒杀心极重。

后来他与东海修好，对当年之事也十分愧疚。直言若非遇见少乾师伯，尚不知他日后将会如何。

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杀心。如今李哪吒又不是已成大道的圣人……他……还是那个七岁的煞星。

只稍稍联想一番后果，敖缙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慌忙召人，“速速，把父王叫回！”

话音未落，敖广自宫外回来了。

他逼死那哪吒妖孽的解气劲还没过去，再见三子残缺的尸身，竟陡然还是觉得哪吒死的太过便宜。

敖广颤巍巍把从哪吒那里夺来的龙筋安置在尸身龙筋处，合上水晶棺，转身不忍再看，“葬去龙墓吧。”

死了便就是死了。再也救不回来了。

敖缙担下了这一责任。

送水晶棺进龙陵时，他的头脑还有些恍惚。

他明明记得，三王兄应该活着。

封神榜出，碧游宫死伤无数，截教多数弟子登上神庭。从此碧游再不能与玉虚相争。

不变的是，圣人依旧合道。

而天地依旧变换。

敖缙活过了无数世。他知道那是明魄的缘故。但他无法放手。

有时醒来的早了，他便能设法救回三王兄。有时不能。但仅此而已，他并无少乾那般天资，也无法制止阐截双方的争斗。

太多次的封神榜出，敖缙几乎以为，阐截二教本该就是如此水火不容，他们天生便是敌对。无人可以逆转。

直到他听到，碧游重开，建立者，却是帝辛。

敖缙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同。

于是他借助龙族力量暗中协助。敖丙果然未死，封神榜不出，阐截双方，唯一一次，阐教式微。

只可惜，帝辛毕竟凡人，逃不过天命。他的寿命，太过短暂。

敖缙曾递过拜帖，但这位宫主显然并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很好说话的少乾。他是个极难接近之人。

敖缙三次拜帖，得了三次由金灵传达的婉拒。

敖缙远远望着那片，已不知多少年都未曾踏足过的紫芝崖。他能感觉到，碧游之主就在那里。但他却无法靠近。

碧游宫，紫芝崖，多宝，龟灵，金灵……故人容貌依旧，只是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了。

金灵送别他时，到东海岸边。

敖缙望着那片温柔的海，再看金灵时目色沧桑。

金灵看着他，难免疑惑，“五殿下为何这般看我？”

敖缙负手望着沧海，久而，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有时真不知当年，接下你递来的灵珠，是对是错。”

“……殿下？”

“不过缙并不后悔当年选择。”他转身极为认真地看着金灵，在此刻回答她，同样去回答千万个转世之前递给他明魄龙珠的那位金灵。

“……？”金灵觉得对方完全是莫名其妙。

敖缙微微一笑，拱手礼义完备地拜了拜，干脆利落道，“圣母留步。就送到这里吧。”

金灵：……东海五殿下自说自话的本事真是胜过新来的那位轩辕坟的小师妹。

凡人的绚烂终究昙花一现。

不久敖缙就听说，帝辛失踪。

玉虚宫得了消息欲要联合击溃碧游，结果还未至金鳌岛岸边，护岛阵法启动。玉虚一脉折了不少人进去。

自此碧游宫主之位空悬。

敖缙再拜碧游宫，接待者仍是金灵。

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的帝辛。只是可惜，那不过是几近消亡的一抹幻影。

帝辛眉眼深刻，杀伐之气极重。

他不是少乾。

似乎也是……明魄的有缘人……

作为幻影，他所要执行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碧游宫。

这一点，倒是与曾经那人如出一辙。

幻影只拿了与碧游相关的功德，他再看敖缙，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冷漠疏离，“虽不知你自何处拿得不属于自己的龙珠……不过，看在阁下相助的情分上，给你一句忠告。”

“不要让本体见到你。”

敖缙微怔。此意，幻影他……

白衣胜雪的幻影看他表情，开了折扇挡了唇角笑意，“若你不想死的太早的话。”

这是相见以来他露出的第一个有情绪的表情，虽然，充满戏谑与恶意。

毕竟，明魄中有轮转光阴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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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的说书人依旧拍着惊堂木，说着上古时代阐截相争的故事。

敖缙坐在堂下，摇着折扇，一脸兴味。故人长居仙岛，倒丧失了这许多人世乐趣。

瞧瞧，大仙多宝，圣母金灵，巨鳌龟灵……

“只见黑风大起，巨浪翻涌，多宝大仙一个挥手，那天头站着的道人就，下饺子似的，白花花一片全掉东海去了！”

省却话本里附加的无数威风赫赫的道号，说书人眉飞色舞的几乎把碧游宫上下三千弟子生平事迹全讲了一遍。

敖缙听着，便只管笑。

真不知当年少乾灵君手下“耽于享乐”的数位金仙听到另一世的自己如此威名赫赫，会否能从中汲取到那么一点点上进的动力。

说书人唾沫横飞，底下也是满座叫好。

茶楼群情激昂。

敖缙一抬眼，看到靠窗坐着一个黑色长衫的安静青年。

他低头看着茶水，分毫不为茶楼里的神仙斗法起兴。

敖缙怔了一下。只一刹那……竟觉得与少乾有几分相似。相似吗？细看，眉眼并不相同。可他身上也有少乾的感觉……那种龙族喜欢的感觉……

他一时冲动，端着自己的点心就冲了过去了。“请问，此座有人吗？”

语毕，也不待回答，一屁股坐了下来。

青年冷冷淡淡瞥了一眼内堂几个空位，意思不言而喻。

敖缙露出一个大大的友好微笑，“在下也喜欢靠窗！”

青年目色微冷，放了茶盏起身便要离去。

敖缙迟疑了下，原本要挡，鉴于初见，未免唐突，只得喊道，“相逢即是有缘。”

“这位小哥，我们必然还会再见。”

黑衣青年毫无反应地大步走远。

带他走了，敖缙坐下来抠着茶桌，一脸纠结。……究竟，是不是少乾灵君？

世上真会有如此，莫名相像之人吗？

甚至不在于皮相，而是……气质？嗯，灵魂？总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敖缙动用了整个龙宫的力量调查。没有结果。

他就像是凭空生出的人。又像有着无当那般，自动被世人忽略的天赋。

见过他的人，都认为不曾见过。

三月桃花盛放。

山中清净。

敖缙一脚踏了进去。

青年果然在此。

他抬头，看到敖缙，也不惊讶，反而笑了，“你来了。”

不知为何，格外无害的笑容，反而让敖缙心里颤了一下，总觉得似乎招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抬手拿了桌上茶壶猛灌一通压压惊，扭头对上那双深沉不见天光的眼睛，敖缙噎了一下，连忙拱手一拜，“在下敖缙，失礼失礼。”

青年提起紫砂茶壶倒了一杯，递给他，好看的桃花眼一弯，幽幽道，“不急。慢慢喝。”

眸底却全无分毫笑意。

敖缙一滞，顿觉自己有些冲动了。

他接过茶杯，“对了，还不知公子名讳？”

青年眼神微暗，他转了转手中茶杯，缓缓道，“不过一个称呼而已。阁下如此在意？”

敖缙：“呃……只是公子与在下一个故人相似，故而……有此一问。”

却也不知青年脑补到了什么，敖缙话音未落，却发觉身周杀机顿重，他心下一紧，果断道，“少少少乾乾，你你你你认得不？”

杀气微敛，青年惜字如金的淡漠回答，“不识。”

敖瑨的结巴一时半会没反应回来， “你你你……可是长得像啊。”

青年抬了抬眼皮，不为所动，“物有相似。”

“可是……”

“在下还有事，不与敖公子多聊了。再见。”

“哎哎，交个朋友如何！我看公子面善啊！”

“不必。”

敖缙目瞪口呆看着青年几步消失在桃花林中：……这也太难了。少乾灵君何时会如此难缠……

敖缙自带酒菜去找了青年谈天。还是未曾研究出他和少乾的任何关系。

不过也许是他的坚持有了成效，青年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说话夹枪带棒了。

好一段日子，他们相约踏青，曲水流觞，倒的确像是相交至深的朋友。

秋月之夜。敖缙特意带了壶好酒去找他。青年依旧不曾提及自己姓名，他也依旧滴酒不沾。

青年坐在石桌之前，庭院林木潇潇，绿竹成荫。见到敖缙，伸手示意对面的座位，“请。”

石桌上一片残局。

已不能救回。

“敖兄以为此局如何？”

“黑子必死。”

青年笑了笑，“良辰美景，不如敖兄与我手谈一局？”

敖缙提着酒壶坐下来，也笑，“如此再好不过。”

“敖兄先请。”

“那……在下也不客气了。”

黑白子交错之间，双方皆有千万年阅历，棋风稳健，一步三算。

叮叮最后两声落子。

青年缓缓道，“承让。”

敖缙盯着棋盘上与青年方才第一盘残局别无二致的局势，摸了摸下巴笑道，“世人知己落子者多，知人落子者少，兄台是算准了我的品性？”

青年自座上起身，声如寒玉，“偏是如此，我才疑惑，究竟何人，竟能支动东海最为懒散不羁的五太子敖缙，亲自调查我？”

他知道这个身份，敖缙也不觉得有什么惊讶的。

敖缙道，“自然无人。”

“我来，仅仅是交个朋友。”

往常用来为他添茶的手顷刻握住敖缙的脖子，青年脸上有着完全不同于少乾的笑容，“朋友？敖兄以为，我信吗？”

敖缙额角渗出了些许冷汗，头一次在未寿尽时觉察到了死亡的危险，他微微皱眉，“你不信？”

青年瞳色深沉，仿若千年不化的寒潭。

几月所见的冰雪消融，交心好友，如今看来不过是他敖瑨单方面的错觉罢了。

“说吧。谁派你来的？”

见敖缙不答，他微微垂眸，语气玩味，“我猜猜。”

“元始……”青年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表情，略显失望，“不是吗？”

“太上？”

“……也不是？”

敖缙隐隐有了判断，“你是……帝辛？”

青年眼睛一弯，眸底杀意此刻尽显，“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励。”

青年手中握着那具尸体的脖子，听到清脆的咔擦骨碎的声音，见其生机尽散，松开了手。

面上虚假的笑意消散干净，唯余下冷漠与寒凉。

他瞥了一眼尸体，身影消失在庭院之中。

“帝辛！”

敖缙满头冷汗，自沉眠中苏醒，他放大的瞳孔重新聚焦，面前人的脸还模糊不清，他下意识道一句，“少、少乾？”

敖丙愣了下，“五弟，三哥知你素来与灵君交好，只是……灵君合道已三年。你……”

敖缙沉默了好一阵，一时还回不过神来，“少乾……合道了？”

敖丙有些忧心，“五弟，你还好吗？”

敖缙起身，“我很好啊。”

敖丙：“……”

敖缙摸了摸头，隐约记起少乾合道之后，他的确病过一场……

他看着自己最为熟悉的那个敖丙，良久，松了口气。三王兄，你活着，那真是太好了。

“……那……金灵呢？”

“碧游宫。”

“您帮我递个拜帖呗。”

敖丙微怔，“五弟去碧游宫，何时还要拜帖了？”

是了，其实他和碧游宫上下，交情都很好。敖瑨语气里不知是惆怅还是伤怀，“……我，病糊涂了。”

敖丙听他心情不佳，只好道，“若想去，也该修养一二。”

敖瑨应的极快，“自然自然。”

敖缙重寻了金灵。金灵就如千万年前的记忆中一样，依旧是个暴脾气。

敖缙心叹，真好。

金灵被他盯着，心里也有些发毛，“五殿下，你没病吧？”

敖缙握着她的手，激动道，“金灵，能见到活着的你真的太好了！”

金灵：？？？

又道，“能见到活着的碧游宫真的太好了！”

再道，“能活着见到这一切真的太好了！”

“我心甚慰。”

金灵：？？？

敖缙终于正经起来，金灵才发觉他修为精进，“五殿下这是……”吃了灵丹妙药了？

敖缙轻叹。回来后明魄就失踪了，恐怕当日，是它救了他。

他坚定道，“金灵，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后悔。”

他忽而却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所以，若有什么安排，尽管来吧！”

金灵心中微沉。听敖缙之意，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五殿下……你真的没吃错药吗？”

敖缙笑了笑，也不追问她。没什么好失望的。毕竟他也会得到很多机会，救回敖丙。

每一次地水风火重置后，相同的故人，最终却走向不同的结局。

无数次的置换中，他们从不识再重新相识，纵然他们不再有从前的记忆，但他心里，他们依旧是他们。

相比于尽失记忆重新开始，敖缙觉得，若有人能铭记这一切，其实也好。

他愿意做那个见证死亡和重生之人。哪怕，伴随永不可止的生离死别。

或许终有一日，会再见一次少乾。

那时，再论那些生死因缘吧。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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