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顾放拉开椅子刚打算坐下,便瞧见桌上的卷子。

是开学考试的几门卷子,复印自某个学生的,密密麻麻写满字迹。字体清瘦而飘逸,似乎是专门练过的行楷。

这字迹顾放一眼便认出属于谁。

他瞥了眼姓名栏,果然是签名飘到飞的“路肆”两个大字。

上课铃响起,路肆慢悠悠转醒。

顾放从书包里翻出一包雪饼,推过桌线,小声道:“谢谢。”

他的声音清润,却又带着天生的冷感,融化的雪水般流过路肆耳膜,令他一霎那从困意中清醒。

把雪饼收下,路肆垂着眼淡淡说:“将就看,没多余试卷了。”

接下来几节课都是讲试卷。

数学课,路肆的卷子便相当于标准答案,教数学的严老师课上便多提了一句:“有些同学,一考完便嚷嚷题出得太难,结果照样有人考满分,这就是典型的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至于英语,相较之下,则要惨淡得多。

至于这个惨淡程度——

顾放粗略对了下卷子的答案,大概是……差几分就过及格线的样子。

路肆听见旁边翻卷子的声音,莫名涌起一股焦躁。

英语从来考不到他菜园子里的菜,路肆对这点早有了清醒的认知。可是……

他揉乱自己的头发,扯过顾放手里的试卷,绷着下颌线,冷冷地说:“下午我把英语科代表的试卷复印给你,这张,就别看了。”

顾放望着他,眼睛流出一道疑惑的光芒,而后明白过来,缓缓蕴出笑意。

“字迹很漂亮,为什么要换呢?”

路肆说不出是因为错得太离谱,看多了会误人子弟。

他只得噢了一声,继续绷着下颌扭回头,视线滑过窗台上那盆薄荷,忽然想起什么。

也为了转移话题,他抬头看眼讲台,而后迅速压低声音问:“那盆薄荷,有名字么?”

顾放正慢慢改手头的试卷,笔尖微顿,很快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

顾放学他的样子,放低声音,将脑袋埋到那堵书墙后。转头面向路肆,窗外斜射进的阳光洒在他额发间,迎光时,眼睛呈现令人目眩的空蓝,比天空还要干净。

“草莓薄荷。”他一字一顿回答。

简单的四个字,却给路肆一种极温柔的错觉。

这大概也是路肆第一次知道,自己信息素味道的准确名字。

他点了点头,没觉出其他,心里只觉得巧合。顾放刚好买了一盆薄荷,恰好就是他信息素的味道。

但……那股甜味居然属于草莓。路肆觉得不可思议,闻起来哪像草莓了?

签字笔在指尖转了一圈,路肆余光瞥见,顾放正慢悠悠地喝那杯草莓奶盖,心底便莫名升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定下心神,重新看向眼前满篇红批的英语试卷。

中午放学,顾放给司机发消息说不回去吃了,来回太麻烦。

小叔之前也是这么建议的,在学校附近那套房子可以入住之前,叫乐嘉瑜带他先体验一下学校宿舍。

为此,小顾总还专门给小乐同学发了个大红包。

乐嘉瑜收钱办事,领着他去看宿舍。

“我是半通校,好多人都这样,晚上回家,中午在宿舍睡。”

十二中只分男女宿舍楼,但第二性别不同,肯定不会分到一个宿舍。Omega人少,好多寝室都住不满。

“我以前住的那间宿舍,也就三个人。”乐嘉瑜领他上了四楼,打开走廊尽头一间宿舍。

“以前?”顾放进了宿舍,发现有两个床位都空着。宿舍总共就四人一间,上床下桌。

“托您的福呀!”乐嘉瑜说,“小顾总跟学校一说,学校马上给咱俩单独划了间寝室。”

他指了指里头靠窗的床位,“这是你的,三件套都铺好了,我从家里带的没用过的。”

顾放认真道了谢。

乐嘉瑜嗐了一声:“收了小顾总的钱,不敢不用心。”

半通校其实有件好处,中午可以住校,却还保留通校生的校牌,能自由出入学校。

乐嘉瑜早就吃腻食堂了,熟门熟路地领他去校外一间餐馆,卫生条件看起来还行。

“主要是他家的烤肉饭,”乐嘉瑜竖起大拇指,“绝了!你一定要试试,放放!”

吃完绝了的烤肉饭,顾放本打算径直回宿舍,乐嘉瑜却提出去山顶的小操场散散步,消消食。

陪着乐嘉瑜去了,绕着操场走了半圈,乐嘉瑜忽指着一栋楼叫道:“放放那就是文体楼,上午那个美术社不是说可以去逛逛?反正没事干,咱俩去看看?”

绕了一大圈,顾放才明白他突然提出消食的真正目的。

有些触动,还有些哑然失笑:“行,逛逛吧。”

美术社在三楼,进去便有股独特的铅笔夹杂颜料的气味。

几个高一的学生在对着桌上的水果涂鸦,几个高二的则在边喝奶茶边聊天,嘻嘻哈哈的,氛围很轻松。

那个上午递传单的女生也在,她显然还记得顾放。那张脸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她朝门口的他俩热情地挥手:“进来呀,学长,想看哪都行,我们社团很随便的!”

十二中是所老校,文体楼前的树木已有三四层楼那么高,窗外绿荫浓密,蝉鸣不断,若是不开灯,只怕午后室内都显得昏暗。

虽然形式随便,但顾放发现社团的设备都很齐全,画板、石膏、颜料和各式美工刀应有尽有。墙上挂满了社员们的作品,有现在就在社团的,也有往届的。

那群正画画的高一生里,却有一个明显穿高三校服的女生,齐肩短发,正在画绿荫掩映下的操场,她蘸颜料时,不经意撞上了顾放的视线。

“顾放?”短发女生愣了一愣,有些意外。

高二的那个学妹也有些惊讶:“你们认识啊?”

顾放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感觉也是二班的,却叫不出名字。那女生对学妹笑了笑:“他才转进我们班,我认识他,他还来不及认识我呢。”

这话给双方都下了台阶,顾放略弯了弯眼:“我们现在认识了。”

短发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我叫舒南枝,是咱们二班的文艺委员。”

她看向那个高二的学妹,又介绍道:“这是我们美术社的副社长,高二十班的徐菁。”

徐菁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只是对着顾放还有些脸红:“你好你好,顾放学长!”

勉强算有了“熟人”,舒南枝放下画笔,熟络地带他们继续参观。

“刚才小菁也说了,我们社团很随便的,没什么固定活动,大概就是定了一个自己的位置后,有空都可以来画。”

舒南枝对美术社的一切都很熟悉,一边介绍往届的作品,一边道:“偶尔周末也会搞个分享会,让大家谈谈创作感想,分享一下自己画的画。假期也会办写生活动,不过要看大家的学习紧不紧张,忙的话就不弄了。”

“对对,就是这样,很自由的!”徐菁附和道:“南枝姐是我们美术社的前社长,不过高三就离职了。现任社长也是我们高二的,他不在,下午过来你们就看到了。”

美术社的其他人都过来和顾放认识,个个都很热情,令人由衷觉得,若是这样还拒绝他们,便显得过于无情了。

听说他们并不强制题材、创作自由时,顾放已经有些动摇。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钢琴声,节奏舒缓。

乐声溪水似的流淌进楼下,悦耳明快,顾放有些意外地仰头:“楼上是?”

舒南枝转过头:“是乐队排练室的吧?”

“他们排练室的隔音不知道为什么坏了,”徐菁有些不满地嘀咕,“今天还好,弹的钢琴,要是又整什么摇滚,要把人脑袋都炸掉!”

“乐队?”顾放眨了眨眼。

舒南枝看向他:“是路肆和七班的人搞的乐队,学校以前不准,去年暑假他们拿了市音乐节的奖,然后就准了。”

七班是高三的文体特长班。

顾放心底的动摇彻底放大,终于压倒了天平的另一端。

“我现在参加。”他下意识捻着指尖,有层湿湿的汗黏在上面,礼貌地询问,“能把报名表给我一张么?”

[TS老年协会]

-管理员7:各单位注意!今晚老地点,演出准时开始!

-管理员7:咱们乐队是倒数第二个出场,大概十点左右,千万别错过!

-收到。

-收到。

……

群里总共百来号人,却个个是活跃度极高的核心乐迷,管理员一发完便整齐地刷起收到。

躺在宿舍的床上,顾放刚回完收到,管理员7就私聊了他。

-我和群主商量了下,今晚咱们三个见一面吧,就在live house的门口,你几点有空?

TS作为极小众的纯音乐乐队,演出两年至今,勉强算有了几百来人的粉丝量。但粉丝总体比较佛系,走的路子跟乐队一样野,最近粉头才勉强凑足三个。

严格意义上,也不算粉头,他们和内娱完全是不搭噶的两个世界,互不兼容。粉丝只是核心听众的代名词,来听场音乐,听完就走。粉头也只能算发放演出通知的工具人。

据说,群主是在听完演出后,发现很多喜欢TS的听众苦于找不到这个乐队的更多演出信息,便决定建一个专门的乐迷群,搜集演出信息,准时准点通知。

7则是因为信息总是准确无误,才成为群管理员的。

而顾放之所以成为群管,则简单得多。

——他凭一人之力,资助本市最大的live house“晚凉”,为TS在暑假连续办了几次专场。

他本人也一举跃为TS粉头之一,“晚凉”核心金主。

简称人傻钱多。

顾放并不介意线下见面,在枕头上变换了个方向。

-我九点半能到,行吗?

7很快回了消息。

-行,到时我们在晚凉门口见,对了,还要对个暗号,就是TS别名叫什么。

-……好。

顾放摁灭手机,把薄毯扯了扯,还是忍不住发笑。

怎么有种莫名其妙的刺激感?

还对暗号,跟地下特务接头似的。

晚自习放学,顾放让司机先送他去人民广场,十点半再来接他。

人民广场距十二中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在广场下车,从步行街到live house的这段距离他早就熟门熟路,赶到晚凉门口时,比预计的九点半还早七八分钟。

顾放校服没来得及换,穿着高中生的校服杵在门口,不时有往来的乐迷偏头来看。

这身外套还是路肆的。进去后人群混杂,顾放有些怕沾上奇奇怪怪的味道,干脆脱下,搭在胳膊上。

他摸了摸后颈刚换的阻隔贴,又抬手深吸了一口外套上的信息素,心底的那层烦躁才压下去。

一个初中生校服的小姑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大概因为同有十二中的校徽,小姑娘手中还提着一篮子花,向往来的乐迷兜售,顾放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那小姑娘似乎也注意到他的视线,提着花篮走了过来。

她表情有些酷拽,声音倒是有在认真推销:“小哥哥,买花吗?送给喜欢的歌手或者乐队都可以的,还免费赠送小卡片,想送给对方的话都可以写出来哦。”

顾放有些想笑,这小姑娘是如何做到一边酷拽,一边尾音加上“哦”的?

那些花状态很饱满,刚洒过水,鲜艳欲滴。他挑了一小束洋桔梗,两枝白茶色,一枝碎冰蓝,小姑娘很用心地用淡蓝色丝带系了个蝴蝶结,又递来小卡片,问他要写字吗。

其实在她问之前,顾放并没有想写的话。写了,对方也不一定能读到。只是在她问的那一霎,他才突然有了想写些什么的冲动。

就算对方读不到,可心底那个模糊的想法,在纸上落字时,自己的心也仿佛随之尘埃落定。

总得说些什么,不必对着旁人,哪怕只是对着自己。

花坛边有长椅,顾放蹲下,接过小姑娘的笔道了声谢。

他心底想了很多,并不先下笔。他想,大概只会写一句,写他是他的星星?好肉麻……小孩子才会这么说吧?

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比喻。星星多好,夜晚抬头便能瞧见,不必如月光,照亮许多人,担负那么大的责任。只要静静发光,静静存在,便有人为它的光受触动,受鼓舞。

星星可以被独占吗?想起天上那些被人为命名的小行星,顾放失笑摇头。他有太多赘余的修饰词来形容这颗星星,几乎形容不尽,最后凑成了一大句既臭且长的话。

写完时,垂眼再读一遍,有被自己肉麻到。

他内心羞赧,抿了抿唇,默默把卡片揣进兜里。

还笔时,小姑娘再三打量他,忽然问:“TS的别名叫什么?”

顾放一怔,与她对上视线:“石泉镇甜不拉几乡村音乐代表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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