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寂静黑夜(5)

在那个年代,同性相爱是不被允许的,是难以启齿的病症。

陶雅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任何缓冲直接道出自己在省城有个相好的,她是奔着结婚去的。

陶家父母先是一喜,好呀,省城来的女婿倍儿有脸面,他们家给多少彩礼?

得到陶雅否定的答案之后陶父接连摇头,横眉竖眼道:“不要彩礼?那不行,哪有嫁女儿不要彩礼的,说出去被人笑话。这门婚事我不同意,我看啊,村长说得对,你在村里青年选就行。”

“当家的……”陶母夹在妇女两中间很是为难,她一介家庭妇女,听着丈夫语气不对,却没那胆量为女儿撑腰,她拉过女儿的手,劝道:“丫丫,听你爹的,不给彩礼的人家去不得。”

“她是个女娃。”

陶父连生气都顾不上,怒目圆整瞪着引以为傲的女儿,胸腔上下剧烈起伏,巴掌抬起,几经拍下,那是他宠了二十年的宝啊,怎么舍得。

陶父颓然跌在沙发上,哆哆嗦嗦点燃旁边的水烟,屋内除了水烟咕嘟咕嘟的声音再无人讲话。良久,陶父哑着声音道:“改不了了?”

“爸,”陶雅哽咽,扑通一声跪在父母身前,“你知道的,我虽然没耍过朋友,但我知道我会跟村里其他姑娘一样嫁人生子,我本也是这样想的。可老天让我遇见了她,她是那么纯洁,善解人意。爸,我这次能出国比赛就是她鼓励的我,你们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陶父不语,拨开女儿按在他膝头的手,发狠抽一口烟,闭上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球,“这在我们那个年代是要浸猪笼的你晓不晓得?”

陶母已经吓呆了,愣在沙发上无助抹着好像流不完的泪,她的妮儿一定是被人骗了,一定是。

陶父把陶雅关在了家里,一日三餐让陶母从窗口递进去,对外就说陶雅在钻研新玩意儿。

村子里面哪有什么秘密,早有人注意到陶雅家不同寻常的氛围。陶母耳根子软,别人一磨,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你这娘们!”陶父来回踱步,伸出一根手指头戳着陶母额头,力道之大,很快泛红,“说了多少回要小心,你倒好,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咱们家的丑事,以后丫头还怎么说人家?”

陶母没想那么远,她背着这么大块石头在心底,一不留神就……

“哭哭哭,就知道哭,败家玩意儿。”陶父甩袖,听着陶母的哭声更是心烦。

笃笃笃——

陶父脸色难看,他还没想好对策,来人要是祠堂长老该如何,他不想把女儿交出去。

门再次被敲响,一同响起的是村长的声音。陶父将鼓动不已的心放回去,搓把脸,换上往常一样的笑开门迎上去。

村长面容严峻,进屋第一时间关好门,“村里传的事是真的?”

陶父面色灰拜,短短几日,他鬓角已泛白,他苦笑点头,是他没有教好孩子,他还想着给孩子脱罪,他没脸面对列祖列宗。

村长长叹一口气,“小雅那丫头,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之前从没听过她有这病啊?”

“病?”陶父茫然从手掌抬起头,他怎么迷糊了?难道?他升起希望的光芒。

“你得感谢陶勇家媳妇先找的我。”村长啜一口茶,好险没吐出来,陶雅不是赚了很多钱?怎么她家里还喝连泥瓦匠都不喝的茶,他不动声色放下茶杯,小心推远。

原来,陶勇家的被陶母这骇人听闻的内部消息惊住,事关重大,她拿不定主意,恰好遇到村长从祠堂远远走来。她把村长拉到小角落里,把这事说了出去。

村长同样震惊,他叮嘱陶勇家的不要跟第二个人说起,剩下的他来解决。

那其他人问起怎么办?村里谁不知道她和陶雅家的走得最近,有什么新玩意儿她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村长沉吟,给陶勇家的出主意到,你就说陶雅得了病,在家休养呢。

多亏陶勇家的烟雾弹放出,村长才有机会上门,“陶大哥,要我说,装病也不是什么长久办法。”

“那该如何?”发生这么大的事,陶父早已六神无主,如今有人愿意出来给他出谋划策,他自然愿意听取。

“对外面说是生病,其实也没错,女子喜欢女子,这,这不就是病吗?”

陶父被说得面红耳赤,他知道不合伦理,男女天经地义,这,这女女成何体统?

“陶大哥你也别急,”村长安抚急躁的陶父,“是病,就能治,正好,前些天不是跟你说过给小雅挑女婿这事吗?你趁这次办了,小雅那丫头是不知道男人的好,才那样的。结了婚,成了家,再有孩子,有了牵挂就不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主意,村长除了,采不采用还得靠陶父斟酌。送走村长,陶父拿出过年才舍得喝的老白干,一口下肚,火烧火燎的,越想越觉得村长说的有道理。丫头小的时候被他管着,不准和男娃有接触,被外面花花世界一冲,思想迷糊了也是有可能。

陶父动作很快,相中了村长家侄儿,那小伙,眉眼周正,人也勤快,不错。

找媒人,说亲纳吉,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除了依然被拘在房间里的新娘本人。

新娘是同性恋这事,还是暴露了。

婚礼取消,愤怒的村民举着火把连夜来到陶雅家,叫着喊着要陶父把陶雅交出来,为首正是白发苍苍的祠堂大长老。

陶父腆着脸求长老,辩解陶雅会改的,结了婚就好。

长老冷哼,他对村长擅自做主本就不满,个老小子,好名声有了,陶雅被他们家娶到手,不就相当于那些新技术新法子也掌控在他们家了?哪有样样都向着他的好事?

既然如此,谁都别想占好。

长老带领村里贤德来讨人,就是要打村长这老小子措手不及,要么,陶雅被行刑,要么,拿到法子之后平分。

自然是谈不拢的,村长觉得这是他讨来的,哪有给别家分杯羹的道理。

陶雅被绑的结结实实,门窗被钉死,丝毫没有逃跑的可能性。她泪流满面,乞求让她打个电话,生命最后一刻,她想再听一听恋人的声音。

有人不忍,偷出家里手机,帮她拨打了电话。

按照惯例,火刑要在阳气最重的中午十二点,避免夜长梦多,长老力排众议,安排在晚上。

说来也凑巧,点燃的时候刚好是午夜十二点。

有经历了那场火刑的人回忆到,火很旺,直冲天际,陶雅一直哭着喊着痛,喊着救命,最后,喊着你们会得报应的!

火足足烧了一整夜,旭日初升,灰堆了厚厚几层,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木头,哪些是陶雅。

故事说完了,老妪给自己满上茶水,豪气仰头一饮,“年轻人,你来,就是想找我打听这个的吧。”

许清和僵住,这是互动还是固定程序?

不等他开口,老妪咻的嗬嗬一笑,“别紧张,我就随口一说。”她目光沉静望向柜台上收拾得很干净的陶架,“你就不好奇我个老婆子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好在老妪并不需要许清和的答案,她自顾自说下去:

每个天才诞生,势必有另一个更天才的制约。不管是早出生几年还是晚出生几年,她都不用撞上陶雅。

她也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啊,高贵的出生,精湛的手艺,人人都说她天生吃陶艺的料,合该是陶村人。

但从陶雅接触陶艺开始,一切都变了。

所有的夸奖对象都转到陶雅身上,对于她,别人只会投以怜悯一眼,轻飘飘一句:陶粒啊,可惜了,她没陶雅做的东西有灵气。

她恨这个同年玩伴,恨她为什么轻而易举夺走属于她的一切,恨老天既生瑜何生亮?

连带着,她恨这个村子里的人,恨曾经喜欢至极的陶艺。

更恨自己没有那本事超越陶雅。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陶勇家大婶和她父亲谈话的时候她刚好在附近取土,她没想过陶雅竟然是同性恋。

女人和女人,也能和男人一样亲嘴吗?

她问工坊的另一个比她年纪稍大的姐姐,姐姐脸红耳赤,叱她在哪听来的浑话,又说不要提同性恋,怪恶心的。

恶心吗?可那是陶雅耶。没有经过思考的话从她嘴里自然流出来,哎呀,她捂住嘴,跟大姐姐撒娇到,不要告诉其他人。

“是她的错吗?”老妪不知在问谁,许清和识趣没有插嘴。

她并不知道村里里面还有这么恐怖的刑罚,她只是想要给陶雅一个教训,不想要了她的命啊。

天才少女的陨落,让人们重新想起还有另一个天才的存在。

她越是扬名,一个名为陶雅的阴影越是如影随形。

她没有名字,媒体叫她陶雅的同乡,资本叫她陶雅的替代品。

她受够了,她是陶粒,是一个有着自己骄傲的陶艺师。

她回到了逃离的村子,已经大变样。

熟悉的面孔已然不在,新人也不见几张。

她随手拦住叫不出名的村民,打听是鬼魂索命。

是她错了,她想忏悔,她经营着一间小陶馆,无偿传授陶艺,她只希望陶村的手艺不要断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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