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完药后，学长开车载着许辛曜和江夕凌在一家烧烤店前停下，那家烧烤店的装潢是日式风格，有着暖色调的灯光，大门是横开的手动拉门，还有深蓝色的门帘与红色灯笼。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下了车以后，一前一后走进店里。

那家店并不大，几乎整个空间都是钦大竞技啦啦队的人，他们围坐在炭火烧烤炉前，沉默地烤着烧烤。虽说是庆功，但实在过分安静，一点也没有庆功的气氛。

用不着问，便能猜到比赛的结果如何。钦大竞啦的人数不占优势，即使有林品毅的直体，有高中练过竞技啦啦的江夕凌和方绍恒，但在林林总总的失误面前，这些努力都仿佛消失殆尽，优势也变得微不足道。

即使是意料之中，但对队上的大部分人来说就是出师不利。他们一个个垂着脸，嘴角下拉，就连一般来说在这种场合会拿着酒杯到处敬酒炒热气氛的陈子森，或许是觉得提不起劲，也坐在林品毅旁边的位置上闷头喝酒。

钦教练坐在角落，双手抱胸，沉默地看着队员们，看起来对比赛结果并不是很意外。他的脸上挂着难以被察觉的微笑，许辛曜发现自己竟然会想用慈祥这两个字来形容那个笑容。

周璟树罕见的吃不太下，他大部分时间就只是盯着碗和盘子，那里经常会自动出现出自方绍恒之手的烧烤。

“教练，”许辛曜走霈霈教练身边，“我们回来了。”

教练转过身，点了点头，让他们赶紧找空位坐下，把握剩下的时间填饱肚子。

许辛曜知道江夕凌需要时间沉淀，因此刻意不去注意他的动向，一踏进店里，便径自加快脚步走到教练身后，报告伤口的情况。

许辛曜以为江夕凌会自己去找位置坐，然后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给彼此时间与空间，然而，当他和教练交代完，转过身，却发现江夕凌还站在自己身后，像是自动开启了网路游戏里的跟随模式。

许辛曜愣了愣，心中有什么东西悄悄化开，像嘴里的棉花糖，又甜又黏，很好吃。他抓起江夕凌的手腕，后者干脆任凭自己被拉着前进，两眼放空，像是在思考什么，但又像什么都没想。

“哪里还有空位？”许辛曜问。

“这里！”

从医院离开后，许辛曜再也没找江夕凌搭过话，原本是打算留给他整理思绪的空间，但他就这样在自己旁边坐下，没照着许辛曜设想的剧本走。

江夕凌一向内敛，擅于用理智解决问题，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踩进沼泽，寸步难行。明明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踏入这种一旦失败了便连朋友都当不成的赌局，却有人比他还要甘愿铤而走险。

心知肚明不好吗？为什么要捅破窗纸，为什么要踏入这种赌局？

我哪里值得？

霈霈教练的嗓音猛地撞进江夕凌脑中，打断他的思绪，教练站在位置上，喊声吸引在场所有队员的注意力：“趁你们喝醉之前，让我说几句话。”

所有人同时转头看向教练所在的方向，像极了猫头鹰。

“练比赛很累，大家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了。”教练举起酒杯，敬了在场的所有人一杯酒，大家也都礼貌性地举起杯子，却没有敬酒应有的欢腾与热烈。

“哪些技巧有出现失误，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会抓战犯，但这次表现如何，我想从结果来看，应该蛮明显的。”

许辛曜瞥见有人默默抬手抹掉眼角的眼泪，也有人从餐桌上抽了几张卫生纸。

“我的教练曾经说过，没在比赛上掉过技巧的，不算练过竞技啦啦。掉技巧、操作失误，是这项运动的一部分，是竞技啦啦危险的地方，但也是竞技啦啦迷人的地方。正因为失败机率高，更显得技巧成功时的珍贵。我想大家身为竞技啦啦队的队员，应该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也希望大家能够记住这个道理。”

霈霈教练身高并不算高，平常站在一群男大学生之中更是显得娇小，但此时此刻的他光是站在那里，气势就高了好几倍。

“明年五月的大专杯，钦大还是会参加，下学期也会继续招生。这只是个社团，要走要留我都不会强求，但我希望留下来的人都是真心想要参加比赛的。接下来一直到第一阶段寒训都不练习，希望大家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思考一下要不要留下来。”

教练说完便坐回位置上，大家仿佛还在消化这段话的内容，静默了几秒，直到林品毅带头出声，才打破了沉默。

“谢谢教练。”

“谢谢教练。”

在大学社团的庆功场合中，酒精饮料几乎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要角，庆功宴是由社团和毕业的学长们联合出资，酒这种东西更可以说是要多少有多少。几个小时之后，就已经开始有人醉倒在桌上，就连江夕凌也抱着酒瓶狂喝。

许辛曜嘴里有伤口，吃东西吃得大口了些就开始刺痛，他也没敢喝刺激性饮料，所以从头到尾都清醒得很。

他看着江夕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最后终于忍不下去，伸手按住他又要去拿酒瓶的手：“别喝了，再喝你要回不了宿舍了。”

江夕凌转头看着许辛曜，他的脸颊和嘴唇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红润，眼里已经有些许醉意，倒映在瞳孔里的光朦胧得像是湖面上的月亮。

有点诱人。

突然间，江夕凌被按住的那只手用力一甩，力气之大，许辛曜的手直接撞向旁边的桌沿。

“嘶……”许辛曜按着撞上桌沿的手背，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抿了抿唇，干脆直接把杯子拿了过来，放在江夕凌碰不到的地方。

江夕凌从喉间发出不明的呜咽：“给我，我还能喝！”

通常会这样说的八成都是已经醉了，许辛曜心里知道和喝醉的人讲道理没用，但还是试图告诉他事实：“你等等还要自己回宿舍，你再喝下去会回不去的。”

江夕凌眯起眼睛看着许辛曜，那漫长的数秒当中，许辛曜不断试图判断他有没有听懂，但没有成功。

最后，江夕凌张嘴，含糊说道：“反正你会送我回去……”

他伸手就要去拿杯子，被许辛曜抓着手腕拦了下来。

许辛曜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会送你回去？我连你的宿舍在哪都不知道。”

“你知道！你明明就知道我家在哪里……你来找我……”

许辛曜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看见江夕凌抬起一只手，像是捏着一根什么，想放进嘴里：“你还给我这个，是你给的对不对… …”

许辛曜吓了一跳，伸手把江夕凌的手按了下去，左右张望，想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看见：“对对对，是我塞的，你快别比了。”

江夕凌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许辛曜没来得及听，另一边的空位便突然多出了一个人，陈子森拿着酒杯坐到许辛曜旁边的空位上，抬手就搭上许辛曜的肩：“说！你下学期还会继续练，对不对！”

又来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许辛曜下意识转头寻找林品毅的身影，还没来得及找到，陈子森又举起酒杯问了他一次。

许辛曜必须承认，他还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竞技啦啦这项运动的单次练习所需时间长，运动强度大。在准备全国赛的时候，经常一周练上五天，更别提那些需要练习六个小时的假日，常常隔天起床都还觉得浑身乏力。为了节省力气，还会刻意排开行程，避免在练习开始前做任何太耗费力气和意志力的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许辛曜已经明显感受到自己对学生会来说可谓有名无实，前阵子的他还在认真思考该选择待在学生会还是啦啦队。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论说什么，陈子森都可能不会记得，但就像是在彻底说服自己一样，许辛曜喃喃自语道：“我之前确实在犹豫要不要继续练，因为学生会那边舍不得我走。”

陈子森没有说话，抬手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但我刚才想了想，”许辛曜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此时看起来昏昏欲睡的江夕凌，“我现在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话才刚说完，他们身后又突然出现另一个人，林品毅背着两个背包靠近，拍了拍陈子森的肩膀，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走，该回家了。”

“嗯……”陈子森和其他喝醉的人不一样，意外很听话，立刻放下杯子乖乖起身，跟着离开。

许辛曜抬起头，绕着烧烤店看了一圈，吃的吃、倒的倒，桌上一片狼藉，除了林品毅和陈子森之外，还有一些人也已经离开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江夕凌突然坐直身体，转头看着许辛曜，似乎是有话想对他说。虽是这么做了，但他的眼神迷离，根本没有聚焦在许辛曜脸上。

“你是心理系的，你知道我家在哪……”

许辛曜哭笑不得，心想心理系在江夕凌潜意识中到底是什么形象，但一颗心旋即沉了下来，皱起眉头。

他怀疑江夕凌在买醉。

人们总是认为，酒精是逃避现实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