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镇在东鸢国的最北端，在雪山脚下，向西北方望去，能看见军部的哨塔，越过边城就是西祁国一望无际的戈壁草原。

雪山孕育了大陆三国的主要河流，也孕育出各种奇珍异宝，被最古老的南玥奉为“天母山”。

但是这样博爱的雪山，却唯独对她脚下的子民苛刻、残忍。

鹭镇的冬天太长，很多人没有熬过这个冬天，死在了初春前夕。

积雪太厚，暴雪依旧肆虐，广场上勉强扫出一片空地，每家每户都“精挑细选”最细的那几根柴火，勉强堆起篝火。

他们要把尸体烧掉。

已经拖了七天，暴雪依旧没有消减的趋势，后山的坟场上不去，也不能埋自家后院，最后经过了一番虚情假意的“忏悔”，还是选择了最方便的办法。

点火。

灭了。

再点。

依旧。

柴火已经点不着了。

“要不算了，天寒地冻，堆在广场上也熏不到人。”

“晦气的，还是烧了。”

“别忘了，这是鹭镇，第二天这些尸体指不定就缺胳膊少腿了。”

“最近的妖兽，真是出来得越来越频繁了，修仙的不管我们，陛下也忘了我们这些老百姓了。”

“你还指望那些官老爷？秋天收的粮食，都被收缴了，还是靠……那群人……真的是，脸都丢尽了”

“什么人，怎么不说啊”一个沙哑又透露出烦躁的嗓音钻进人群，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也淹没在冷风里，是送镖的丁二，算村里的年轻人，说话做事都火爆的很。

“嫌丢脸？米别吃，水你也甭喝了！”

“要不是轻鸿闲得蛋疼，挨家挨户布阵。”他往地上猝了一口，“你哪有闲工夫，哈，在这里，讨论怎么焚尸？”

“丁二，你这话说的不对，轻鸿，到底是贼子。”

“就是！他们杀的人，放的火，截的财……不都进了自己口袋吗！”

“知道你受过轻鸿的恩惠，但也犯不着上赶着给人家说好话，现在人家又听不见。”

“人不能忘本啊，丁二，轻鸿反鸢，板上钉钉，作为东鸢子民，有些事不用老夫多说了。”

丁二说不出来，只是用鹰眼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就又落回到地上的草席。

丁二的老娘也在躺在雪地里，女人看上去并不老，矮小但是敦实。

“老子不管，我要送我老娘去见山神。”丁二嘀咕了一声，把人用草席一裹再一扎背到背上，就在慢慢消失在暴雪中。

人死后要去雪山里，用天泉瀑布的水淋遍全身，再让雪山的神鹰带走你的躯壳，山神会接纳你的因果，再将你送入轮回。

山神不是什么大众的信仰，在整个东鸢，也只有鹭镇人会把山神天天放在嘴边，虽然现在大家也都快忘了。

可能是因为，天气愈发无常，妖兽横行无忌，山神救不了他们，所以他们拆了庙用于加固房屋，砸了牌匾用于烧柴取暖。

丁二小时候见过山神，虽然他已经印象不深了，但是他还记得那片密林，和山神的蓝袍子，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看着村民拆庙，偷偷藏在角落里抹眼泪，想着，山神一定很难过。

天泉瀑布的水无论多冷的天，都不会结冰，终年环绕着雾气。

目的地到了，丁二却突然觉得自己爬上山的举措像个二傻子，他坐在池边，看着烟雾缭绕的水面。

怎么可能会有山神呢，我在想什么。

小时候那个，根本就是一场梦吧。

这个世道无可救药了，人活不下去了，就会信点什么。

他信轻鸿，是因为他不相信东鸢的君主，那个无能又暴戾的昏君。信山神，是因为他相信来生再续缘。

“我娘没有过过好日子啊，山神，你带她走吧，走吧，去哪都好…去哪都好。”

丁二把草席浇上水，留在原地后，就下山了，他运气不错，没有碰上妖兽。这给了他一种幸运的错觉。

他能不能再深入一些，他有种迫切的**，他想去儿时遇见山神的地方看一看。

没关系的，不是为了去证明什么，只是去看一眼。

就一眼。

瀑布，乱石，老树，土地庙。

前往密林的路，时隔多年依旧清晰，转眼间，他已经站在当年的位置。

雪地里，有什么正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一抹银灰色在雪地当中其实不算扎眼，但是丁二还是发现了。

小孩躺在雪地里，皮肤和白雪融为一体，**的，无瑕的，银灰色如瀑的长发一直铺到丁二脚边。

他不知道“它”在这里躺了多久，也不知道“它”还会再躺多久。

但是他愿意等，等到“它”愿意睁眼，去看这个人间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