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秘密

厉殃怀抱着长条形的包裹,有些倦怠地靠在床边,半阖着眼,抿着嘴,眼神在空中不知名的一处交汇,像是在发呆。

不是,大哥,你真的不睡吗。

从正午到天黑,足足四个时辰,这个家伙一刻不闭眼,不给楚于偷溜的机会,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这八个小时,楚于套过话,撒过泼,甚至还逼逼叨得讲过道理,厉殃跟练了金钟罩似的,油盐不进,顶着一张要死不活的脸在这当门神。

轻鸿抓他做什么呢?

他,楚于,一个曾·朔华宗弟子,不受师长喜爱,不受同门待见,从未接触过宗门核心,利用价值微乎其微。

父亲是礼部侍郎,性格畏缩,妻管严,平日里从不与人结怨,也不是什么权臣。

楚于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和轻鸿结怨。

但是也不可能啊!

如果他不想让我告密,一开始隐藏好身份,或者直接一刀把自己剁了,都比现在带着自己上路,更方便快捷省事省心。

所以他图什么?

以上的逻辑链条已经在楚于脑子里转了八百回,第不知道几次得出“果然这个人就是脑子有病吧”这个结论。

楚于思路转了几圈,结果把自己给气笑了,他下意识去看厉殃,然而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厉殃的呼吸几乎微不可察,但确实在逐渐急促,楚于一抬眼就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一丝丝白、金与红交织的纹路,从厉殃的衣领之下钻出来,向上延展、分叉、交缠、蔓延,就像活了一般,疯狂地攻城略地。

似乎只有左半边脸有影响,分布不算密集,白、金色在肤色上不显色,远看就像有一条红色的枝叶在雪地里生根发芽。厉殃的生气像被吸食,边缘的皮肤不正常到几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你你,你这是。”楚于语无伦次地比划着自己的脸,厉殃反应了几秒,脱下左手的手套,他的手上也布满了三色、枝杈状的纹案。

他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来理解现状,半响,他起身走出门,叫了一桶水。招待他的是船家的二儿子,小伙子非常痛快地答应,不久就推着一筐热水进屋。

楚于看着厉殃关门,钻进两扇屏风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和一些水洒落,砸在木板上的声响,之后,屏风后就没有动静了。

房间安静下来,给了楚于胡思乱想的空间。

他可能得了一种病,压制需要药浴。这是楚于认为最可能也最靠谱的解释。

但是那幅模样,真的太诡异了。

没错,诡异。

还算不上恐怖,那种纹路在他脸上,甚至有一种图腾的神秘美。

诡异的是那种生长感。

那些线条纹路似乎是活物,正在探索吞噬寄主的方法,在皮肤表面肆无忌惮地漫游。

而且,楚于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不过,现在是个机会。

他这个病不知道时隔多久发作一次,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楚于将手按在头冠上,手指一翻,一根隐藏地细针就捻在两指间。伸,探,转,挑,锁芯发出细微地响声。

楚于把解下来的一半手拷扔进储物袋,走到门口。这里是死角的极限,稍微再往右探,就能看见屏风后的情况。

他是醒着还是已经晕了,什么声都没有。

楚于莫名有些在意。

去看看他什么情况吧。

根据这几个小时与厉殃的相处,这个人脑袋似乎缺根筋,想问题偏执得很。如果他醒着,估计是光着身子遛鸟也要把自己抓回来的。

稍微想象一下就觉得辣眼睛,不如不逃,他宁愿被拐去龙潭虎穴也不想心灵受到这么大的冲击。

楚于侧身进入屏风另一侧。他的视线先集中在地上散落的衣物,压在外袍上的包裹,靠着浴桶摆放的长靴,再往上是长而微卷的银发。厉殃以趴在边缘的姿势,泡在浴桶里,枕着手臂,另一只则随意下垂,看上去已经陷入沉睡。

楚于弯下身子慢慢靠近,隔着一米左右,观察厉殃的脸,他双目紧闭,眉头微皱,能看见眼球在眼皮底下缓慢转动。

已经入梦了。

虽然看他不安分的样子,不是什么好梦。

好了,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楚于站起来,看着浴桶里的水才禁绝不对劲。

刚才他以一个和厉殃的脑袋基本保持平视的姿势靠近,房间里为了掩盖货物的异味放了不少香囊,以至于楚于才发现,浴桶里的水已经被染成血色。

死了?

如果他死在我房里,那我是要报案还是直接抛尸?如果在甲板上抛尸遇到了其他人,那我是不是要把他们一起解决掉?是不是还要做不在场证明?

楚于打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果然是上辈子死神小学生看太多了。

楚于尝试掐住手腕一探,人还活着,真是可喜可贺。楚于将手伸进血水中,无意间触碰到厉殃的背,几乎没有丝毫热度。他也不管会不会把厉殃吵醒了,直接把人翻过来,胸腹,手臂内侧都是交错的刀痕。楚于纠结片刻就向水下摸索,果然,大腿上也都是斑驳的新伤。

来,分析一下。

1.没有人进出。

2.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好嘛,兄弟你还有自残的癖好啊?

楚于也算见过世面的,但是没有见过这种世面。感觉以后就算有人在自己面前裸奔,楚于都可以微笑目送他离去。因为已经没有谁比眼前这个家伙更奇怪了。

在一个重礼节的世界,这两天楚于没有见到厉殃束过发,长到大腿的灰毛只是披着,遮住小半张脸和耳朵。

此刻头发被水沾湿,撩到一边,楚于意外发现厉殃还带着自己在拍卖会送他的礼物。

他只带了左耳的,然而左边的羽毛在袭击车队时受击掉落,此时只剩下耳坠上的一颗宝石。

楚于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虽然被骗了,但是看着人家还带着耳坠,楚于意外还挺高兴,有种“用心选的礼物被珍惜了”的欣慰感。

不过还真神奇。

到底是什么功法,比缩骨功还厉害,可以这么彻底改变外型。

楚于一手撑在浴桶的边缘,凑近仔细看,嘴里忍不住嘀咕:“其实蛮像的,该不会你小时候就长那样吧。”

“小时候跟小姑娘似的,长大了居然是这种类型……”

“哪种类型?”

楚于顺口回答,下一秒浑身冒汗。

他猛地转头,只见一位红衣少女正在屏风后面,探出个脑袋,她用团扇凌空点了一下楚于:“你对我们家阿殃很感兴趣嘛,都快亲上去了。”

楚于才意识到这个距离有点危险,但是发现现在自己才是最危险的。

“柳前辈,怎么会在这里呢?”楚于的微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我当然得在。”柳双儿干脆直接把屏风折了起来,“要不然你还打算做什么。我可还记得,你在黑楼说,你对阿殃稀罕的紧,对不对啊~”

“哈哈哈前辈记性真好。”楚于懒得辩解,他已经麻了。

他现在彻底沦为轻鸿的囊中之物,论武力,打不过浴桶里这个,论脑子,玩不过屏风旁这个。

吾命休矣。

柳双儿看着好笑,迈着轻巧的步伐,靠着茶桌坐下,放过了无所适从的楚于:“不逗你呢,姐姐和你说正事。”

自己加上上辈子的岁数,也是三十岁的大叔了,这句姐姐还真不敢应。楚于擦了擦冷汗:“前辈说笑了,我一个江湖小辈,您有什么正事跟我谈啊。”

“顾南承。”柳双儿笑意不减。

周身的血液仿佛与空气一同停止流动。楚于有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在他背上叛国罪名,在他的旧宅被半空,直到与他走的最近的父亲都不在提起他。

东鸢叛国之将,前丞相顾安之子,当今皇帝的儿时伴读,也是楚于刚刚穿越此世,唯一的安慰。

“他没有叛国。”楚于道。

“很多人都这么说。”柳双儿看了一眼楚于背后,“哦,醒了啊?”

不等楚于转身,厉殃已经披上了外衣,他看上去还是有些苍白,但是已经恢复到工作状态,向柳双点头致意。

“前辈是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吗?”柳双儿不可能莫名其妙提及一个死了十年的人,楚于试探着询问。

“顾南承的事,我不太了解。”柳双儿摇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但是我对月孤台之乱,很感兴趣。”

月孤台之乱,不单指一个特定时间、地点发生的事情,它代指的,是王军在东鸢全国境内大肆锄奸的时期,皇帝打出处奸反贪的口号,民间支持者甚繁。

王军与督查,从边境杀到皇都。被杀者小到贱婢草莽,大到权臣守将,都被冠上罪名,或秘密暗杀,或大众处刑,一时间人心惶惶。

月孤台处刑是这场悲剧的结局,也是顾南承的终局。

“守国之将,最后全尸都没有留下。”柳双儿说着可惜,虽然面上一点也没有可惜的意思。

“前辈的意思是?”提及往事,楚于心情也格外沉重。

“我们认为月孤台之乱,背后有隐情。”柳双儿放下茶壶,问楚于,“你觉得月孤台之乱的死者都犯了叛国、贪腐之罪吗?”

“不觉得。”

“那你觉得,他们有无共同之处?”

“看上去毫无共同之处。”

“但是我们觉得有。”柳双儿的眼神里闪烁着楚于看不懂的野火,“我们正在调查。”

“厉殃身上的病症,觉得眼熟吗?”柳双儿比划了一下心口的位置,“那是血柳病。”

楚于忍不住道:“不像。”

血柳病是在东鸢境内的传染病,血管上会浮现出红痕,自心脏向太阳穴延伸,伴随呼吸困难,眩晕幻觉等现象,服用戒孜草熬制的汤药,持续三月就能恢复。

“本质没有区别,只是他更严重,比如戒孜草就完全不起作用。”柳双儿将一份卷轴拍在楚于的手腕上,“血柳病据我们研究,不具有传染性,但是会遗传,只有你们东鸢人会得,你不好奇吗?”

楚于的脑子开始不够用了:“这和月孤台之乱又有什么关系?”

柳双儿沉吟片刻:“好像是有点难懂。”

拜托,是非常难懂好吧……

“那我再问你,当今世界异兽横行,东鸢皇都临山临水,几十年来却从不受异兽侵扰。”

“因为朔华宗在皇都,可以庇佑皇城?”楚于不知道,纯属瞎猜,摸着良心说,他自己也不信。

“朔华宗的主山在皇都以西,距离并不近,他们自己都会被异兽攻击,凭什么皇都不会。”柳双儿摆了摆手。

月孤台之乱被杀的人,只有东鸢人会得的特殊病种,从来不在东鸢搅乱的异兽

“轻鸿认为,东鸢有问题。”柳双儿这个推断,没有针对任何人,她针对的是一个国家,上万口人,“他们隐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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