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鸿一瞥

十八岁这一年,程怀亦考上了全国有名的大学,父亲为她报考了建筑学院,希望这个唯一的女儿以后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忙于工作许久没回家的母亲更是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那时的她年少气盛,坐着头等舱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飞机在南屏机场停靠,周围人声吵杂。

程怀亦推着两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站在路边,被通道里涌出来的人群裹挟着不断向前,正值开学季,这里到处可见都是过来上学以及送学生的家长们。

即便是出租车一辆接一辆的过来,依旧还是载不完这络绎不绝的人群,程怀亦甚至被挤到了最后面。

眼看打车遥遥无期,她开始有些懊恼起自己的逞强,在心底里止不住的后悔当时死活要拒绝父母的陪同。

这时,突然有一个身影出现在面前,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一般大小,眼神明亮,眉间带着温润的笑,“你也是南大的学生吗?”

程怀亦忘记了反应,呆呆地点了点头。

女孩微翘的睫羽上下煽动,她说,“我跟我朋友也是南大的新生,看你半天打不到车,如果不介意的话,就一起走吧。”

她转身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黄色出租车,车边的少年跟她礼貌性的招了招手,便转身弯下腰将手边的行李一件一件的搬上车。

又一辆车从耳边呼啸而过,程怀亦攥紧指尖,这是她和沉清酒的第一面。

一阵风吹起,这时的她还不知道,她这漫长的一生,将在八月底这个不起眼的一天被彻底改写。

“你们好,我叫程怀亦,怀揣梦想的怀,天若有情天亦老的亦,建筑学院大一新生。”程怀亦坐在副驾费劲的向后扭着头,她从小就很会社交,见到任何人几乎都能侃侃而谈。

沉清酒安安静静的坐在后排,向她投来淡淡的笑,“沉清酒,医学院的。”回答简短而干净,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清淡而恬静。

程怀亦不见外地说,“真好听的名字!是清净的清,酒香四溢的酒吗?”

她还记得,那时候沉清酒的嘴角始终弯弯的,不像现在。

随后她又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少年,“那这位小哥你呢?”

后座上的男生动了动,将眼睛从手机上移开,略带抱歉的说,“我叫池俞安,也是医学院的。”

“太巧了,你们之前是同学吗?”程怀亦来了兴趣。

池俞安点点头,诚实的回答道,“我们从很小就认识了,也一直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的同学。”

那个时候,南屏的天气很好,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都说七月的风,八月的雨,但这座城市里却没有泛黄的秋叶。

开学的前两个星期是全国每个大学都会有的军训,程怀亦比起她那些散落在其它地方的同学们不知道要幸福到什么程度了。

她没有经历过高温的曝晒以及雨水的冲刷就完成了这场人生的洗礼,这一切对她来说看似简单却又充满乐趣。

开学的第一周就是迎新晚会,也就是在这一晚,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挂着淡笑的沉清酒,她穿着闪亮的长裙出现在舞台上,精致的侧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诺大的礼堂内,她甚至不记得当时每一个人的面孔,却唯独记得沉清酒那双如漫天星河般璀璨的双眸。

南以乐紧挨着程怀亦,见她彻底呆住,便取笑她是不是春心荡漾了。

程怀亦难得的没有反驳,这一晚,她的目光全部都被沉清酒吸引,以至于往后余生,即使隔着经年的岁月,以及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她依然还能想起那时候的样子。

只是现在的她们,除了当初那些毅然决然的转身,还剩下了什么?

惊鸿一瞥,大概是一生中最让人难以忘怀的事情了。

车子在酒店门口稳稳停下,等出租车驶离后程怀亦才发现,原本黄色的出租车不知在什么时候全部都被换成了现在的绿色,看起来一片生机盎然。

口袋里的电话响起声音,程怀亦推门进入大厅的时候似乎又看见了刚才那抹身影。

她没在意,接电话的功夫沉清酒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主动叫道,“程怀亦。”

程怀亦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别的身影,于是敛起眉角问,“你怎么来了?”

沉清酒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下了班,沿着马路,下意识就走到了这里,这会儿站在程怀亦面前才生出了唐突的感觉。

见她久久没说话,程怀亦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她对她,永远做不到视而不见。

想起昨夜站在CT机旁的那道身影以及手腕上的那抹温热,程怀亦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一些,她沉吟片刻而后出声问道,“你……吃饭了吗?”

沉清酒摇摇头。

“如果不介意的话,刚才以乐来电话说要聚聚,不如就一起去吧,反正大家也都认识。”

沉清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听对面的人说,“当然,如果你有事的话,也不勉强。”

“我叫上嘉鱼吧。”

程怀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也没有提出明确的反对异议。

南以乐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一起到来的两个人,就连南嘉鱼看向沉清酒的眼神里也带上了疑问。

南以乐甚至戏谑地说到,“哟,这场景可真是难得一见哦。”

沉清酒有些尴尬,程怀亦顺手拿了一瓶红酒,咣当的立在南以乐的面前,“会说话你就多喝点!”

南以乐无谓地耸耸肩,伸出手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忽然忘记上一次这样的场景是在出现在多少年前了,程怀亦在想:看吧,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事情也会随着时间被冲淡。

就像她曾经安慰自己的那样,日子终归都会慢慢变好。

南嘉鱼和程怀亦之间今日倒是难得的和平,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我发现你现在倒是没以前贫了。”

程怀亦插了一大块肉塞入口中,“那是我懒得跟你计较!”

她手里握着的叉子是刚才服务生特地送过来的,但却是沉清酒私下交代的结果。

从卫生间返回的时候她刚好听见那人的声音,“麻烦您给靠窗那桌上一套叉子和勺子,有人手受伤了,不方便拿筷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嫉妒,沉清酒对一个曾经这么讨厌的人都可以做到这样细心的程度,真难想象她爱人的样子会是怎样?

她有些心烦,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人依旧可以这样不露声色的左右她的情绪。

但更可怕的事情还是,她发觉从昨天到现在,只是短短的两面,她那颗经久沉寂的心又好像有了跳动的迹象。

南嘉鱼愤愤地说,“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我变也是应该的吧,毕竟你都要生孩子了。”

“噗!”

南以乐刚喝进去的一口水被尽数喷出,“生孩子?你说谁?”

程怀亦朝南嘉鱼努努嘴。

沉清酒放下筷子,“你不要听嘉鱼乱讲,都还没结婚的人,生什么孩子?”

程怀亦这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一见面就被框了,“我说南嘉鱼,你这借口也太卑劣了吧,差点就成功的骗了我一个红包。”

南嘉鱼懊恼地瞪了一眼身边的两个猪队友,两手一摊,“看吧,即将要到手的红包就这么没了,你们俩可得赔我!”

程怀亦嫌弃的说,“说的跟你缺那点儿似的。”

“还别说,真缺,等我结婚,你得给我包一个大的,实话说时间也不远了,在这儿我先跟你预定好啊,不管到时候你在哪儿都得来。”

“上赶着给你送红包啊?”程怀亦连忙摇摇头,一副拒绝的模样,“看把你给美的。”

他们每个人的生活,似乎都在发生着变化,都有新的恋情、新的开端。

一晃眼七年时间都过去了,可人生会再有几个七年能拿出来蹉跎。

回去的时候,程怀亦难得安静地靠在椅子上,当黑色越野车停靠在酒店门口的时候,程怀亦才转头看向南以乐的侧脸。

南以乐知道她有话想说,便也没催促,只是安心的停下车,等在一边。

程怀亦在夜色之中深吸了一口气,踟蹰着开口,“这些年,她……她过的还好吗?”

南以乐轻笑一声,“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出这一句。”

程怀亦默不作声地站在车旁,这么问的确是她越界了。

“你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她,何必拐这么大一个弯?”

斑驳的树影落在地面上,程怀亦抬头看向远处的街景,脸上挤出了一个落寞却带着自嘲的表情,“她不会想听的。”

“也许呢?”

苦涩蔓延上心房,程怀亦在心底里允许自己此刻可以难过一分钟,但只允许一分钟。

临走的时候,她对南以乐说,“红尘里的人,总是喜欢一厢情愿的将遇到的不公与失意归结于命运,曾经我也是这样想过,所以一度偏执的认为是我晚到了一步,告诉自己这就是命!可惜后来才明白,爱情是不分先来后到的,不爱就是不爱,和顺序没有关系。”

南以乐的言辞一向很犀利,他干脆挑明,“所以说你不敢问,其实是你还爱着她?”

“我还在努力适应。”努力适应将‘爱着’,变成‘爱过’,可是这个过程似乎要比想象中的痛苦那么一些。

轰鸣的汽车发动机声传来,隔着玻璃南以乐犹豫了很久,但还是说出了那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可是程怀亦,他们没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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