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江乐坐在晃晃悠悠的客车上，脑袋随着车身的颠簸，一下又一下地撞在车窗上，像个失控的皮球。他吃痛地睁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揉着撞疼的脑袋。

客车已经开了快两个小时了，车窗外的风景终于不再是成片的绿色，取而代之的是零零散散的低矮建筑。

身边坐着的姑娘睡的天昏地暗，她手里的手机第四次响起《好运来》的铃声，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吵的人脑袋发疼。

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他烦躁的想死。

随着建筑越来越高，程江乐估摸着快要到地方了，他捏了捏耳垂苦笑了下。

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装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程江乐瞥了一眼旁边的女生把手机掏了出来。

【阿乐，是不是快到地方了？】

消息是徐晚发来的，这个点她还没下班。

他快速在屏幕上敲击回复：

【嗯，快到了。】

发送成功后，他按下电源键，屏幕熄灭的瞬间，映出他一脸憔悴。

嘹亮的《好运来》铃声也终于停下。

程江乐看着车窗外逐渐熟悉起来的景色，心里头闪过些说不清的感觉。

司机突然喊了一嗓子，他说是马上就要到车站了。旁边的姑娘脑袋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他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这人。

这么慷慨激昂的歌声轮番播放四次都唤不醒这姑娘，程江乐怀疑是不是这地儿海拔太高，导致缺氧昏迷了。

女孩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铃声，她这才彻底清醒，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接通了电话。

程江乐离开南桥八年，竟然有些听不懂本地的方言了。

他也不知道女孩在说什么，只知道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后，终于挂断了电话。

女孩似乎是察觉到程江乐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四个未接来电，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昨天一宿没睡，太困了。”

程江乐歪了下脑袋，嘴角微微上扬，礼貌性的回了个微笑。

五秒后，客车突然一个急刹，程江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他手掌刚抵到前边的座位，脸先一步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他猛地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还真是诸事不顺。

那姑娘看了眼程江乐，匆忙拿起包，没等站稳就先走了，恰好给他腾出了位子来拿行李架上的箱子。

他拖着行李箱下车，解锁手机，在和徐晚的聊天界面快速输入：

【老妈，我到了。】

并未立马等到消息，他直接将手机揣进兜里。

徐晚来之前告诉他，直接按照自己说的地址打车去就成。

跟着人流走出车站，程江乐停在那里，朝着很远的地方眺望。这个县城的发展滞慢，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八年前的模样，比如密密麻麻的黄色出租车包围车站。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有种自己也说不上的复杂情绪。

他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了几步，被一波接着一波的出租车司机拦住不停问话：“小伙子去哪啊？”

程江乐心里本就压了一团火，他最讨厌的就是被问来问去，聒噪，烦人。

他脸色不太好，拼命的挤出人群，逃离这里。

终于到了个没人打扰的地儿，他打开手机软件叫了辆网约车，很快有人接单，地图显示距离自己三公里。

车还没来，他抬头看了看刚从里面走出的车站，建筑最上边的南桥汽车站掉了好几个笔画，磨损程度十分严重。

这周围都是平房，还有背后挂着“精品水果店”的铺子，都透露着年代感。

他有些渴了，迈上台阶进去买了瓶水，结账时惊奇的发现另一边也有一个门，他带着些许疑惑走了出去，竟然发现上边的牌子写着“小虎烟酒超市”六个大字。

程江乐站在下头喉头动了动，还能这么玩？

网约车来的很快，远远便看见了软件上所显示的车牌号。

行李放在后备箱，坐在后排报了手机尾号说了徐晚说的地点后，出租车司机慢慢悠悠的走了起来。

程江乐目前心情还错，这车挺香的，就是司机有些话痨，但他一直靠着车窗往外看，极其敷衍的回应着司机，于是便放弃了继续搭话。

这座城市其实变化很大，只是还留着之前的影子。

他努力的回忆着自己与这座城市的过往，像是急切的想要抓住什么，却总有种还差一点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贪婪的呼吸着车窗外的空气。

熟悉，怀念，害怕，未知……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捏了捏耳垂，笑了一下。

其实对于这个地方，美好的占比少的可怜，无数糟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各种茫然和恐惧包裹在一起，将那刚燃起的好心情砸的稀碎。

老妈说的对，这个地方不如再也不来。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向徐晚提出回来的意见，甚至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这里。

不舍吗？

可八年时间他很少回想起过这里的点点滴滴。

程江乐拧着眉，这些东西他琢磨不透。

从决定要回来的那一刻起，直到真真切切的站在这里，内心始终被迷茫包裹着。

司机喊了一句，他才猛的回过神来。

一种似乎是痛苦的情绪油然而生，鼻尖的酸意刺的眼睛发烫。

车到地方停了，程江乐在车内支付费用后，拎着行李箱下了车，站在面前看起来还不错的小区门前。

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就感觉有一阵风从自己的耳边划过，他皱着眉回头，只见一个人朝着他扑了过来。

还没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便被压倒在地上。

“好疼啊。”女孩只是痛呼，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

“我都没喊疼，你叫什么。“他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手撑着全是碎石子的地面，踉跄地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扎入手心的石子和灰土，这才看清了还在地上瘫坐着的女孩，她皮肤很白，眼睛也挺大的，就是脸上全是灰。

思想挣扎片刻，他还是决定扶一把，只是还没来得及伸出手，这姑娘就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几个女孩拽走了，她们叽叽喳喳的叫嚷着，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程江乐只是在网上看见过霸凌之类的视频，目前这场景还挺像的。他握着行李箱的拉杆，就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做好人好事。

他一直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理念态度，可大脑总是很容易被感性左右，让他做一些与理智相违背的事情。

“哎，我说你们怎么还以多欺少呢？”他喊了一声。

几个姑娘停下了低素质的咒骂，将矛头对准他，一个看起来是领头的眼睛一斜：“你谁啊？”

程江乐握着拉杆的手放开，慢悠悠的走了过去，他长得看起来人畜无害，但目前心情差的要命，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场。

那几个姑娘见状，一下子就怂了，怯生生道：“你再过来我叫人揍你了啊。”

程江乐没忍住哼笑出声，他有点不耐烦：“你约个时间吧，到时候我指定过来。”说着一把将女孩拉到自己身边。

几个姑娘自我认知清晰，知道不是对手，咒骂着走开了。

程江乐松开抓着女孩衣服的手，走过去拖着行李箱朝大门走去。

这小区大概在县城里不算差的，居然还有门禁，他挠了挠头回身对大眼睛问道：“你住这块吗？”

女孩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那能帮我刷个脸吗？”程江乐又问。

大眼睛点了点头，但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我给你腾地儿，你过来刷脸行不行？”程江乐看着她往旁边挪了挪。

大眼睛终于动了，惨兮兮的走到刷脸的仪器前。

五秒后，门依旧严丝合缝，没动一下。

“你没录人脸吗？”程江乐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道。

大眼睛摇了摇头。

”录了为什么开不开？”程江乐觉得自己被耍了，纯在浪费时间。

大眼睛不语，只是一味的摆弄自己的头发，屏幕上闪红，她又用衣袖擦了擦脸，折腾了几分钟后，门终于开了。

女孩转身，指着门。

程江乐刚吸了一半的气又吐了出来，挺好的最起码能进去了。

他点头致谢，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眼睛也跟着进来，像个跟屁虫黏在程江乐身后。

“你还有事儿？”程江乐猛的回身，给那姑娘吓了一跳。

大眼睛脏兮兮的脸上全是慌乱，嘴巴开开合合，而后吐出几个字来：“你叫什么名字？”

程江乐捏了捏耳垂，想着这孩子竟然不是哑巴，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程江乐。”

姑娘点了点头，转身跑没影儿了。

他盯着女孩刚站着的地方，叹了口气。

这地方的人怎么都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