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不义。
斩字诀的第二重!
荆瑶瑶一愣,但黑色丝线不给她更多的机会,直勾勾地朝着她席卷而来。
女修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忘记在意念深处她本身就不需要呼吸。
她以为会出现和上一次一样的感觉,但流转的黑色丝线只是围绕着她,跟随着她吸收的灵力一起进入身体,沿着周身移动,代替刚才由纯粹灵力构建的脉络。
丝丝点点,比之前更加的缓慢,更加的深沉。
在不知不觉流逝的时间里,斩字诀似乎不再是一种心法,而是跟随着灵力的流转逐渐构成了她的一部分。
荆瑶瑶又一次失去了感知,她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意识沉到了不会被人打扰的深海,在海水的簇拥之下,堕入一场沉默无声的狂欢。
她似乎成了盛放海水的容器,又好像本就是汪洋大海。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清。
直到黑色筑起的高墙将她包裹,暗色褪去,眼前出现了星星点点朦胧的亮光。
她好像又一次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荆瑶瑶想要抬起手,可这躯体却不听使唤?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荆瑶瑶依然闭着眼睛,她尝试着呼唤二十,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她明明在修炼,而且成功筑基,这是什么回事?
她看不见,听不清,嗅觉变得十分灵敏。
好像是消毒水的温度,和消毒水混在一起的是?好熟悉。答案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荆瑶瑶深深呼吸,在记忆里飞速寻找了类似的气味。
没错。是奶奶喜欢用的那种洗衣粉。
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当这个认知清晰地出现在荆瑶瑶的脑海中时,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许久的黑暗让她无法习惯突然而然的光源,荆瑶瑶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等待了片刻,她睁大眼睛。
她正站在一扇窗户前。窗沿缝隙里是经年难清的污垢,可四周却处处蔓延着消毒水的味道。
又干净又肮脏的地方。这是医院。
荆瑶瑶眺望远方,太远的地方难以看清。只能看到近处有一颗高大的树,顶端的枝上分散这几片新生的绿叶。
她出车祸的时候是深秋,那时候正是叶子落尽的时候。
她的世界,春天到了啊。
荆瑶瑶露出丝笑容,但还未等这笑容长久的停在她的脸上,开门的声响和随即响起的声音就让她忽视了这一切。
“医院通知缴费呢。”熟悉的声音响起,荆瑶瑶猛地回头。
阳光下,一丝白发扎入眼睛,刺得她神情恍惚。
“又欠了两万块。”爷爷走近病房。
“去交吧。”奶奶转过身。
爷爷慢悠悠靠过来。
“我的工资卡在你那吗?”奶奶又问。
爷爷点头:“都在我这。”
“先把钱交了,预存点。”奶奶嘱咐说。
爷爷点头,他又准备出去,荆瑶瑶注意到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一样。
爷爷是闷葫芦性格。他不善言辞,也好似没什么主意,总是听奶奶的话。
荆瑶瑶跟随着爷爷奶奶长大,她的性格更像是奶奶多一点。
她轻轻浮现出笑容,无论过去多久,这一点都没有任何变化——奶奶一说话,爷爷就插不上嘴。
她的视线又在奶奶身上停留了一瞬,短暂的思考后,她抬腿跟着爷爷走出病房。
荆瑶瑶现在存在的状态很特殊,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样。她全身上下被一种浅淡的银色光芒所包裹,介于一种有实体和无实体之间。
现代世界的人看不到她,她却能够通过接触的方式感受到现代世界的物体。
好奇怪。
荆瑶瑶跟随着爷爷的步伐,乘坐电梯离开医院,步行到附近的银行。
独特的存在方式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银行可真会选址,但凡是医院旁边总能看到它们的影子,甚至说医院内也有着ATM机。
荆瑶瑶经过ATM,她停在机器前,凑到监控摄像头前做鬼脸。
她现在就是隐形人。谁还不想当个隐形人?为了五斗米折腰的时候,谁还不想变成隐形人从银行里往出取钱?隐形人还不用社交,不用陪笑,隐形人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爷爷的步伐并没有在ATM前停下,他取了号往等候区走,然后坐下来等待叫号。
荆瑶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她的视线移动,排在他前面的也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她凑到窗口前,迈过红线,观察着柜员的操作。
荆瑶瑶后知后觉递反应过来,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使用的多是存折或者社保卡,存折不能在取款机上使用,社保卡虽然能,但老人们通常不会使用机器。
柜员的声音隔着玻璃传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设备用的时间久了,贴在玻璃上的听筒总是传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正在柜台前的老人的听力似乎有些问题,重复了好几遍:“啊?啊?啊?”
柜员蹙起的眉头更深了,不耐烦递挥了挥手。
老人没明白柜员的意思。
“取多少?”
“取多少?”
“我问你取多少 ?”
荆瑶瑶试着说话。
“她听不到的。”机械声响了起来。
荆瑶瑶诧异地睁大眼睛:“二十?”
她四下寻找,却看不到代表着二十的那个银色光团。
“我在这里。”
包裹着她的银色光源闪烁几下,向荆瑶瑶传递着于自己有关的讯息。
“现在只能以这样的状态出现。”二十解释,“你只有结丹之后才有实力干涉这个世界。”
荆瑶瑶眼中闪过一瞬失落,她收回手。
“什么都做不了吗?”
“暂时是这样。”
不过,柜员的最后提高声音一句话似乎还是传递到了老人的耳朵里:“全取。”
柜员低着头操作,片刻后将钱和存折一起塞出来。
荆瑶瑶默默看着老人拿起自己的东西,走远。
她走到稍远的地方坐下,没人能看到她,她也无法干涉任何事情。
她再一次站起身时,因为叫号叫到了爷爷的号。
她靠过去,看着爷爷坐在柜台前,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卡片和两张存折。
荆瑶瑶认得那个两张存折。
红色的存折是爷爷奶奶攒给她的嫁妆。
黄色的是爷爷奶奶准备给之后他们去世的安葬费。
她没能看清上面的数字,爷爷将两张存折和两张社保卡都递出去。
“三万。”他说,“看看还够不够。”
荆瑶瑶是知道爷爷奶奶的退休工资的。
两个人加起来差不多七千块,其实如果不管她的话,两个老人能够生活的很好的。
他们向来节省。可即使如此,她住了半年医院,应该也榨干两个老人一辈子的积蓄了吧?
清点钞票的声音在耳边刷刷作响,惯了移动支付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现金了。
可在年纪稍大的一些人中,现金这样重要,这些红色的纸钞,就是人命。
荆瑶瑶看着爷爷将现金和证件一起收入老式夹克衫的内衬里。
瑶瑶记得,他的衣服原先是没有内衬口袋的。因为爷爷总是粗心,丢三落四,奶奶特意为她在所有的外套上都缝制了相同的内衬口袋。
细碎的记忆一点一点泛起,与周遭的景色相融合,拉扯着她,回忆起更多与这个世界有关的记忆。
三万块,厚厚三摞,爷爷奶奶不吃不喝五个月的薪水。已经半年了,这是第几次?
他们又还能坚持多久?荆瑶瑶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跟随着熟悉的身影走出银行,走入医院。
在缴费处,又是长长的队伍。
人太多了,到处都在排队。
取钱的时候这样,缴费的时候这样。
这里是医院,不是商场里的网红餐厅。
她昂起头,旁观者的视角让她注意到更多的东西。荆瑶瑶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她始终是个普通人,能做到的东西有限。
可情绪难以控制。
上天送给她一颗容易悲悯众生的心脏,却没能给她拯救众生于苦难的能力。
一个病人,一个家庭。
她跟着老人的身影挤进电梯。
她的灵魂与人的身体重合,在狭小的空间里,孤寂感悄然诞生。
爷爷没有第一时间回到病房。
荆瑶瑶露出一丝疑惑,直觉告诉他,这和刚才爷爷看着奶奶的时候没能说出口的话有关。
荆瑶瑶跟着他去了住院医生的办公室。大半年的时间,常驻的值班医生都已经混了脸熟。
“来了?”
住院部的医生比荆瑶瑶想象中要年轻不少。此刻,他低头捏着眉心,企图用这样的动作消除夜班后的疲倦。
爷爷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姿态显得局促。
“补上钱了,又缴了一万。”
医生蹙起眉头:“荆大爷。我已经和您说过了,以您孙女现在这个情况,留在医院只是浪费钱而已。她苏醒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
“那也得治啊。”他低着头,双手局促不安的搓动着。
如果在医院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苏醒,回到家里是不是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荆瑶瑶靠在墙边。
对啊。停下吧。
她醒不来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游离的灵魂尚未回归。
“荆大爷,不是这样的。”医生又解释了一次,“荆瑶瑶现在在医院接受的治疗,只是最基础的生命指标检测。现在也很少补液对吧?”
爷爷点头。
“她的情况太特殊了。”医生叹了口气,“所有的检查目前反馈的情况全部是正常的。我的诊断结果依然偏向她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植迁延性昏迷,就是老百姓们俗话说的植物人的状态。”
“我知道。”
“荆大爷,您回去和大妈商量一下吧。”年轻的医生又劝了一遍,“这样下去只是白白给医院送钱,我们也没有更有效的治疗手段了。”
“现在网上的植物人苏醒的奇迹并不少见,如果回到熟悉的环境中,也会对患者本身有好处。”
爷爷抬起头,显然是因为医生的话语有所触动。
年轻的医生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了口气:“最好今天就走。”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上锁的抽屉。
“回县城去吧,村子里什么的……”年轻医生没有在多说什么,他像是解脱一般,语气里的挣扎快要溢出来。
“有人给他送了钱。”二十扫描过桌子后开口,“是威胁。”
荆瑶瑶瞬间戒备起来。
“爷爷奶奶会不会有危险?”
二十说:“他们是打算杀了您。”
荆瑶瑶松了口气:“只是我对吧?”
“是的,您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吗?”二十不解。
荆瑶瑶露出苦涩的表情,视线移动到年轻的医生身上。
“他提醒了啊。”
二十不解:“他收下了。”
“他是医生啊。”荆瑶瑶说。
医生和教师,本来就是很特别的职业。
无论怎么变化,他怀着一颗拯救生命的心走上这条路。坏的是某些人,不是职业,也不是治病救人的理想。
二十不理解。
人类的情绪变化太过复杂,它无法理解。
共情力是人类独有的能力,作为机械造物,它感知不到。
为什么不先担忧自己的安危?为什么用医生的职业作为免死金牌?
“荆大爷,这半年我也知道,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年轻的医生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城市好人不长命的,别嫌我说话难听,快离开邺城吧。”
太多话语说不出口。无论他收下这笔钱的他是否还能算个好医生,杀死患者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可他需要这些钱。
钱,和钱,还有钱。
因为穷怕了,所以这个世界,对于成功者的定义,是有没有钱。
医生的视线落在爷爷身上。
他的孙女,是个好人。好人不长命,好人被人欺。
爷爷离开了办公室。
她和奶奶提起了这件事。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家里当家做主的人来决定。
荆瑶瑶就靠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们。
爷爷是寡言,但他不傻。
他听出了医生的话里意有所指,和那个迟迟没有消息的肇事逃逸司机一样。
瑶瑶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们忽视了其他。
这一次的提醒太明显了。
奶奶说,回家。
随着这个决定做出,爷爷在奶奶的指挥下办理了出院手续,两个人分了好几趟,先把医院的东西带回家,最后是荆瑶瑶。
她昏迷不醒,难以移动。
护士建议请个身强力壮的的护工,奶奶拒绝了。
他们记得医生的提醒。
他们从医院租借了轮椅,将她从住院楼运到了医院大门。
出租车司机看两个老人动作费力,搭了把手,将荆瑶瑶挪到后座上。
“咱您两个老人来接出院啊。”出租车司机总是健谈,“叫个小伙子帮忙呀。”
奶奶道谢,她已经不再流露悲伤。
“她爸爸,妈妈,弟弟,都死了。”
出租车司机的神情一变。
“您节哀。”
“二十年了,早就过去了。”
灵魂体荆瑶瑶坐在自己的肚子上。
骗人。
中年丧子就是再过二十年也不会过去。反而是她这个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的人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感觉,若不是唯一的全家福,她早就记不住爸爸妈妈什么样了。
她偏过头,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
外面的景色很模糊,只是隐约的轮廓。二十解释,这是因为她的修为太低了,现在之所以能短暂地回到现实世界,多亏了斩字决得特殊功效。
若想要真正对这个世界产生一些影响,至少需要她抵达金丹修为。她因为能力低弱,只能是个旁观者。
直到车子停下,是他们在邺城老城区的住处。荆瑶瑶以前是住在家里的,考注册会计师的时候为了能方便把勤的时间节省出来学习,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隔断房。
荆瑶瑶抬头,看着记忆力熟悉的老楼。
这里还是一样,在这个城市被忽视的角落,住着一群被主流媒体遗忘的人。
这似乎永远都不会变。
老房子在四楼,楼龄快要四十年了。
爷爷背起她,奶奶从后面保护着。
荆瑶瑶数过很多次,她知道这里一共有五十八级楼梯。
爷爷七十二岁了。
半年卧床,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爷爷也一样。
他有没有她重?
荆瑶瑶不敢想,她只能站到墙角,背过身去。
她为什么非要去招惹那些人?为什么偏要如此?
她分明知道黑恶势力的可怖,为什么被席卷心头的正义感蒙蔽了双眼?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见义勇为是会后悔的。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见义勇为是会拖累家人的。
荆瑶瑶无声地抽泣。
她以为发出去就能够有所改变。可视频飞速被下架,她的社交账号全部被封。
若不是临时起意购买了新的手机卡,只要读取她的联系记录,爷爷奶奶会受到牵连。
毕竟对面连她所在的医院都能查到,不是吗?
荆瑶瑶静静站着,视线盯着老旧布满涂鸦的墙上。有一瞬间,她失去了眼前的景色,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灵魂状态无法落泪,痛苦是实质的波动,银色的涟漪动荡着,直到她听到喘气的声音逐渐平复,荆瑶瑶连忙转身,她快步靠过去,视线捕捉到落在门口时,慌乱掩盖过了悲伤。
老房子的门口堆放着一件包裹。
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体都变成植物人了,怎么还会网购?除非是……
荆瑶瑶眼瞳放大,是之前乌龟慢递的那个东西。
她快步靠过去,低下头看单据上的信息。
可还没能她看完上面的内容,一双手抱起了箱子。
“是瑶瑶的吧?”奶奶呢喃着,收起箱子,然后打开房门,“应该是瑶瑶的快递。”
荆瑶瑶定在原地。
箱子里是检举信,受害人照片,部分受害人联系方式,以及她保存着举报视频的U盘和一支录音笔。她曾以为这是武器,可事实上,这些不过是催命符。
荆瑶瑶想起来,她曾把这些东西邮寄给大学时候的舍友,因为害怕将无辜的人牵扯进入这漫无天日的黑暗。她曾叮嘱她,不要打开,按照她给出的地址,用慢递的方式送到这里。
当初是为了保险才特意留下这一份的,没想到最后却了这样。
千万不要打开看。
荆瑶瑶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打开看。就当车祸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好好生活,她在另一个世界会努力的,只要她足够努力,还是有希望在意回来的。
千万不要打开看。
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从来如此,一贯如此。
越是不想要发生的,就一点会发生。
爷爷安置好她,奶奶照常烧水准备给她擦身。
等待的时间,奶奶打开了那个箱子。
几个文件袋里装着她死亡的原因。
奶奶先拿起了照片,然后一一看过去。
荆瑶瑶于心不忍地闭上眼睛,直到她听到有东西散落在地。
当作为证据的照片跌在地上,奶奶弯腰捡起了录音笔。
U盘里面是视频备份,而这只录音笔里有全部的音频证据。
荆瑶瑶立在阴影里,她什么都听不到。
她只看到一张全家福,年轻时候的父母抱着出生不久的弟弟,还有爷爷奶奶牵着她。
他们知道了。
知道了她的死亡并非是意外,而是**。
两个老人没用过录音笔,可这东西本来就是傻瓜设计。
“我,荆瑶瑶,实名举报某某机构……”
“我,荆瑶瑶,实名举报……”
“我,荆瑶瑶……”
将一切变得混乱的音频在狭小的客厅中一次又一次重复着。
水烧开了,发出怪叫,掩盖住录音笔的声音。
奶奶突然惊醒,她来回偏头,像是寻找着怪声的来源。
知道视线落在厨房,她才恍然想起自己刚才烧了热水,准备给荆瑶瑶擦身。
老人走过去,拔掉了热水壶的插座,尖啸消失了,只是她的动作也随之停住了。
停了好久。
爷爷似乎也不会说话了。
他们沉默无言的一辈子,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安静。
荆瑶瑶想要去关掉那个录音笔,但她的动作无法影响到现世分毫。
她只能走过去,轻轻依靠在奶奶的肩膀。
她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可荆瑶瑶却能感觉到,她矮了,还瘦了,瘦了好多好多。
从她出车祸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他们就吃住在医院里,难免有数不清的不方便。
他们老了,让老人陪床本来就就是很劳累的事情。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如此。
半年时间,她都无法想象两个老人会遇到多少困难,但居然这样过去了。
她转头,透过虚掩的门能够看到这个世界她的身体。
那个从卡车下拯救出来的残破身体,正好好地躺在床铺上。除了脸色还略显得苍白,其他的地方根本看不出她是伤患。
她就像是睡着了。
爷爷奶奶也一直这样对自己说,荆瑶瑶只是睡着了,她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医生说,植物人是有几率苏醒的。这个几率是多少没有人去询问,只要是有希望就足够了。
“晚上想吃什么?”
终于,奶奶打破了沉默。
荆瑶瑶听到这句话,又一次感受到情绪的波动。
奶奶根本就不会做饭。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爷爷在做饭。
她煮小米粥都会糊锅。
“我们下馆子。”爷爷做出决定。
家里向来是以奶奶为主,爷爷也总是听着奶奶的话。
这是记忆里,他第一次驳斥她的话。
“叫上狗蛋、建华、建军,还有二疙瘩和山药蛋。”他的神情坚定起来,用从未有过语气,对自己的老伴说:“走。”
奶奶没动,站在原地。她的手卷在一起,犹豫着。
“愣着做什么!”荆瑶瑶从没有见过爷爷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
“不下馆子。”老太太终于开口。
她在这个家拿了一辈子主意,到了关键的时候,依然是她做正确的决断。
“你去打电话。”奶奶迅速组织语言,“这事不能出去谈,外面人多。你给那些老战友打电话。”
老太太说干就干,动作比老头子更快。
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人老了,但他们经历过很多。
包裹里放着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他们说不清楚,但是有所猜测。
这一瞬间,一切疑点似乎都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案发现场的摄像头偏偏在那一天故障没能拍下卡车的车牌号,为什么已经半年时间一件交通事故迟迟等不来处理结果。
一封薄薄的信,狰狞的照片,重复播放的录音。
这就是答案。
刻在灵魂上的声音是绝不会认错的,那就是瑶瑶的声音。
两个老人看着对方,一句话都说不出。不过五十年的默契,两人都知道对方想些什么。
他们的瑶瑶做了一件大事,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可不应该是这样的。瑶瑶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做的是对的。
奶奶开门下楼,而爷爷则拿出手机,拨通了老战友的电话。
爷爷的老战友们住在附近,儿女们在外工作,连孙子孙女也都不在是需要老人的年纪。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绕不开的是今天市场什么便宜,孙子孙女有没有搞对象,还有这个月养老金是否到账。
有些儿女不孝,有些埋怨哭诉,有些无奈地感慨,一句这都是命足以淹没全部的情绪。
晚上的时候,旧屋子里聚集了几个这样的老人。
爷爷奶奶招呼着他们,勤恳而沉默。
相熟的老人们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讨论些最近发生的事情。
“会用手机不?”一个老人问另一个,“现在发微信可方便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旧款的智能手机 。
“用这个不用花电话费。”
“这是我孙子教给我的。”说话的时候,浑浊的眼睛闪过光亮。
荆瑶瑶凑过去。一部淘汰的旧手机,屏幕上有几道裂纹,加大的字体,一行放不下几个字。
“这是我。”他说,“你要有微信,就一起用,发语音很方便的。”说着,将孙子交给他的又一次重复给自己的老伙伴。
“还用你说?我儿子早就给我弄上了。”另一个人说,“你会不会加我?儿子教过我,我忘了。”他露出丝抱歉的神情,“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荆瑶瑶也教过爷爷奶奶用微信。
老年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她说过几次,可奶奶还是不会有微信缴话费。之后她就办理的帮缴,一次性扣款方便一家人。
方便是方便了,奶奶依然没有学会。
“来吃饭吧。”奶奶招呼众人。
国人喜欢在饭桌上唠家常,一切的沉默寡言在这一刻被打破。
“老哥哥,你孙女的事情?”
“还没醒。”爷爷开口说。
“今天办理的出院。”他的视线移动,落在了虚掩着的房门上,“暂时就在家里了。”
“也好,也好。”
“花了不少钱吧?”
“要是花钱能治好也行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筷子动来动去,声音也不曾有一刻停下。
奶奶看了爷爷一眼。
他感受到了这道视线,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荆瑶瑶不希望他们参与其中,可她已经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瑶瑶的车祸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的。”乱哄哄的议论声随着一向沉默无声的爷爷开口而停止。
筷子停了下来,刚才还热闹的餐桌瞬间变得沉默,爷爷将包裹里面发现的东西一一展现给众人。
老人们沉默着。
他们也知道这是什么。
爷爷举起检举信,一辈子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就一个孙女了。”不知道忍了多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无法控制。
“她爸爸妈妈弟弟都死了。”老头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哎呦老哥哥,老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呢。”众人拉他,可老人纹丝不动。
“就一个孙女了。”
“就孙女了。”
“车祸不是意外……”
“瑶瑶才26岁……”
声声抽泣似是崩鸣。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年轻的女孩跪坐在老人面前,轻轻将他拥抱在怀里。就像是她判断的那样,老人早已经瘦骨嶙峋。
安静被议论声打断。
“我儿子也说起过。”
“他的那小超市,每一个月都要交保护费。”
“现在不叫保护费了。”
“我们那时候是哦。”
“□□不是都进去了吗?”
“现在谁敢那么明目张胆啊?就和唱戏一样,要装扮起来。”
“老哥哥。”终于,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和你一起,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没牵没挂的。”
“二疙瘩……”爷爷抬起头,看向黝黑的老人。
荆瑶瑶的视线移过去,这个人就是那幅《父亲》一样,黝黑朴素。
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无数朴素的农民。
“我们这些大半截身子埋进土的人。”坚定的声音说,“年轻人要养家糊口,我们不用,国家养了我快十年了。”
“二疙瘩,你不害怕?那可是……”有人犹豫着,“要是被知道,我儿子女儿怎么办?孙子孙女怎么办,我不行。”
“怕什么?”二疙瘩笑哈哈的,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一起,黝黑黝黑的。
“地雷也没炸死我。”他开玩笑一样说出曾经的经历。
二疙瘩和爷爷是战友,他们一起在东北当过兵。
荆瑶瑶模糊的记得,这个二疙瘩身上的伤是地雷炸的。是很久之前的老式□□,几十年前为了炸日本人埋的,后来解|放后,为了保障群众正常生活集中排雷,是那时候不小心受伤了。
这些都是以前吃饭的时候奶奶喋喋不休讲的故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就只是想起来了。
她重复过很多遍,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兵如何大难不死。
她记不住。那时候忙着考注册会计师。工作的间隙要学习,刷题,要不是上下班的地铁实在是太挤了,她恨不得把通勤的两个小时时间也拿来学习。
就像是回到农村后遇到的那些叫不上名字只能混个脸熟的亲戚,她一直都很难把他们和带着土话味道的小名对应在一起。
可这一刻,这个叫做二疙瘩的人突然变得很清晰。
谁没有诸多顾忌?谁不是孩子?妻子或者丈夫?
火场逆行者,奋不顾身者。她看过很多救灾视频,看凡人之躯抗下无情天灾,每一次都热泪盈眶。她受这样的教育,质朴又纯粹的爱着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即使生活的重担曾压着人只能想着眼下,可骨头里的浪漫却难以被磨灭。
若无弱者之善,世界将不是世界。
人啊,总是会豁出去的。
她也很害怕,无论当时或者现在。可如果她不去做,那些受害者是不是还要继续被迫害下去。
荆瑶瑶不认为自己是圣人,只是她得去做。
总是有人做的。
照片,录音,视频,网络。
她已经努力地燃烧尽自己,尽可能地想要更多人看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是她上小学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荆瑶瑶退出客厅,不在参与老人们的选择和挣扎,她轻手轻脚走进自己曾居住的房间。
这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和搬家离开始一模一样。
床上多出一道影子,是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中的她自己。注视着自己的感觉很怪,荆瑶瑶坐下来,轻轻抚摸自己的面庞。
“我真勇敢。”她笑了一下。
“真不可思议,我居然想一个人拯救那些孩子。”
“真厉害。”她毫不吝啬对于自己的夸赞。
这是奶奶教给她的。
奶奶告诉她,要永远坚定的相信她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也要永远记得,这个世界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看似矛盾的两句话,前者教她自信,后者教她谦逊。
奶奶没什么文化,她连初中都没有念完,可她从不缺朴素的道理。
劳动人民的智慧,无穷无尽。
他们会做出和她相同的决定,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意外。
因为她就是被这样的人养大的。
荆瑶瑶叹了口气。
“我一点也不希望他们遭遇危险。”她低下头,蜷缩双腿,埋头进膝盖。
看爷爷奶奶的样子,事情已经不会有转变了。她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互联网已经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还能怎么办呢?
荆瑶瑶没有思路,她很愧疚。
她不意外他们的决定,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
即使在某一刻,她做出过这样决定,却依然不希望自己的家人也和她一样。
有一瞬间,她想逃回到修仙的世界去。在那里抓紧每一分钟修炼,说不定能够快速回到这里。真正的回到这里,而不是以这种特殊的状态成为一个彻底的透明人。
作为旁观者,太恐怖了。她害怕成为旁观者,害怕不能为亲眼所见之事愤怒或痛苦。
“宿主。”二十的机械声响起。
荆瑶瑶抬起头:“怎么了?”
“你不是一个人。”
“你算人吗?”荆瑶瑶感觉好笑。她甚至需要靠一个超乎认知的东西来安慰。
“不算。”
荆瑶瑶苦笑出声。
程序想要安慰人让她感觉荒诞,可如果在这种时候,也挺好的。
“二十,我见过很多坏人,见过很多坏事。”她坐在床边,蜷缩着身体,呢喃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想法曾堆积在她的脑袋里,和一个个成为救世英雄的天真梦想一样。
现在有一个家伙可以听她的话,还不会让她感觉尴尬。
“可我一直很喜欢这个世界,死过一次之后,这种认真更加清晰了。”
“您会回来的。”
“为什么你会选择我呢?”
荆瑶瑶的视线定在书桌上。桌面上摆放着一个圆形的月亮书灯。
书灯亮起来的时候,是暖银色,就像是二十包裹着她的光泽一样。
她没想过二十回回答。系统是高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神秘又无法解释。
机械声合成了话语,意外地给出回答。
“您独一无二。”
荆瑶瑶笑了一声。
“你说话怎么和心灵鸡汤一样。”
她昂起头,眼前的的一切在极速发生变化。
隐约间她看到了黑色的丝线,这个世界快要崩塌了,就像是上一次一样。
她要爷爷奶奶打个招呼。然后在不同的世界,为了再一次重逢努力。
这样的念头产生的荆瑶瑶的脑海里,她没有任何的犹豫,迅速起身快步朝着客厅奔跑。
在黑色空间彻底坍塌前,荆瑶瑶又一次看向两位老人。
他们的神情如此坚定,和发送视频前的自己一样。
荆瑶瑶露出笑容。
斩字诀突破产生的空间消失了。
“谢谢你,二十。”
“你真是奇怪的朋友。”
——
荆瑶瑶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意识回到了修仙世界,而随着黑色空间消失不见,深度冥想的状态自己结束了。
女修茫然地环顾四周,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里是戒绝岛的擂台区。
时间是晚上,这里没有人。
她站了起来,想试试自己筑基后有什么不同。
她伸出手,朝着空地轰出一拳,发出一声空爆。
荆瑶瑶蹙起眉头。没感觉有什么变化。
“宿主,凝噎诀的反噬效果被斩字决延后了。”
“你现在的修为是炼气九层,而且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比斗内,都不能使用灵力。否则,修为会消失。”
二十及时出现解答了她的疑惑。
荆瑶瑶将心神收敛到当下。。
“知道了,就当锻炼剑法了。”
这几天的更新时间在作话和文案都会写。
下一章7号凌晨12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029 现代(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