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过后,天气并未彻底凉爽,反而蒸腾起一股恼人的闷热。石沟村像是被扣在一个巨大的、湿热的罩子里,连狗都懒得吠叫,只趴在阴凉处吐着舌头。
王家院子里的气氛,比这天气更加沉闷。王老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更加频繁地在糖姑和二愣子身上扫视,带着一种审视和狐疑。王老二也变得有些沉默,偶尔看向糖姑的眼神,带着点让人看不懂的复杂。
糖姑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几乎像个惊弓之鸟。她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连平日里那点慵懒都收敛得干干净净,只是机械地做着分内的活计,眼神总是低垂着,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二愣子。那份对外腼腆的保护壳,此刻厚得像城墙。
二愣子则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困兽。他更加沉默,也更加焦躁。干活时总是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地飘向西屋,那里面翻涌着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我能感觉到,那层窗户纸虽然没捅破,但压力已经累积到了极限,随时可能爆发。
这天夜里,闷热难当,我躺在东屋的炕上,辗转难眠。窗外月色朦胧,被薄云遮着,透出一种不安的光晕。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夜虫鸣叫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踩在院子里的沙土地上。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悄悄起身,挪到窗户边,借着那点朦胧的月光向外窥视。
院子里空无一人。但那窸窣声并未停止,似乎是从院墙根的方向传来。
我屏住呼吸,仔细分辨。那声音……像是有人在极其小心地拨动院门那简陋的木栓。
是谁?贼?不像。这石沟村穷得叮当响,没什么值得偷的。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难道是……
我轻轻推开东屋的门,像影子一样溜到院墙的阴影里,朝着院门的方向望去。
月光下,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院门口,是二愣子!他背对着我,正用颤抖的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拨开着那根横着的门栓。他的动作充满了紧张和决绝。
他要出去?这么晚了,去哪里?
就在这时,西屋的门帘,也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一道丰满的身影,像受惊的母鹿,从门缝里闪了出来,是糖姑!
她只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在朦胧的月色下,丰满的身段被勾勒得清清楚楚,圆润的肩头和白皙的手臂露在外面,她没有看向二愣子,只是低着头,快步走到院门边。
二愣子听到动静,猛地回过头。看到糖姑,他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混合着巨大的惊喜和更深沉的痛苦。
门栓,终于被完全拨开。
二愣子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拉开院门,然后伸出他那双因为紧张而汗湿的大手,紧紧抓住了糖姑冰凉而颤抖的手腕。
他没有说话,糖姑也没有。
两人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
二愣子只是用力一拉,将糖姑拉出了院门,然后迅速反手将门虚掩上。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我躲在阴影里,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们这是……要私奔?!
月光下,我看到二愣子紧紧攥着糖姑的手,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她,两人脚步踉跄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村外那条通往山坳的小路跑去。糖姑白色的寝衣在黑暗中飘忽,像一只迷失的、却又义无反顾扑向火焰的飞蛾。
我没有跟上去。我知道,我不能跟上去。
我站在院门的阴影里,看着他们消失在那条被夜色吞噬的小路尽头。夜风吹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我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
实质性的一步,终于还是迈出去了。不是缠绵,不是暧昧,而是在这沉沉的夜色里,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选择了背离。
这一步迈出,就再也无法回头。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是山坳里短暂的喘息和结合,还是天亮后石沟村更加猛烈的风暴?王老娘的怒火,王老二的屈辱,村人的唾弃……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故事的性质彻底改变了。它不再仅仅是暗流涌动,而是变成了公开的、激烈的冲突。而我这个知晓一切的外乡人,也被彻底卷入了这漩涡的中心,无法再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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