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桐一生中很少有能让她刻骨铭心的画面，像这次突然间世界天旋地转、脑袋里轰鸣声四起的场景更是从未有过。

她沉着冷静地录下了雪豹是如何飞速跑向马鹿，而后者无论再怎么向前逃跑，最后还是一点点被雪豹追上。

她看到那头马鹿的脖子溅出血花，然后慢慢不再挣扎，最后直直倒地。

她看到雪豹在追逐后筋疲力竭，大口地撕咬着战利品，似乎是在弥补它多日的饥饿感。

杨桐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记录着一切，但她没有想到，大自然正规律地展现它生物链弱肉强食的标准时，会有不属于这里的人来打破这份宁静。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轰然而至。

如果说陈叶只是听到声音后猜出发生了什么，那么杨桐在长焦镜头下看到的一切，才更令她绝望。

画面里的豹子宛若刚才的马鹿，鲜血四溅。但不同的是它没有挣扎，因为那枚子弹让它一枪致命，它连呼吸都来不及，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杨桐知道他们离事发现场很远，可是为什么，她觉得红色的血到处都是，直逼她眼前。

哪怕陈叶在枪响后的数秒内就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但她还是什么都看到了，也什么都明白了。

她全身止不住地发抖，相机也拿不住了，任由它绝望地摔倒在地上。

陈叶向杨桐靠近，一只手仍旧蒙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杨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步步腐蚀她的心理防线，她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此刻实在无助，她连大喊都不行，否则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她只能崩溃地压低声音，一直颤抖着说：“为什么，为什么。”

陈叶把刚才蒙着眼睛的手拿开，换成用双手抱住杨桐，力道比刚才更大。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静，也竭力让情绪理智起来，杨桐在这呆滞的时间里说了有几遍“为什么”，他就说了有多少次“我在”。

直到怀里的女孩不再颤抖。

杨桐泪眼朦胧地直起身子，看着陈叶，一字一句地向他说道：“我要报警。”

陈叶低头拉着她的手，没有应答。

杨桐紧接着说：“肯定会有人来拖……把那头雪豹和马鹿拖走的。”她说着哽咽了一下，因为她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拿枪的人要等到雪豹把马鹿解决了之后才开枪。

人类坐享其成、趁虚而入的品质无论在哪都可能会展现。

她话里充满了恨意，也带着非比寻常的坚定：“我继续录视频，把犯罪全过程都录下来，我们今天就下山，下山后我就去报警。”

杨桐说得十分坚决，此刻什么梦想、任务都被她抛诸脑后，她只想把那群坏人送进警察局。

她说着便要去重新拿起相机，但陈叶仍旧拉着她的手，没有动。

杨桐不解，一行清泪又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陈叶见杨桐不再去拿相机以后才轻轻松开她的手，拿起望远镜站起身来。

他看到远处有三个人影在慢慢走来，他约莫着算了一下，那群人从蹲守地到走到现场还需要十来分钟。

他再次低下身子，又紧紧握住了杨桐的手，然后开口道：“他们现在还离了一段距离，等他们快到了你再录。”

杨桐点头表示赞同，兴许是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她现在情绪缓和了很多。

她盯着陈叶道：“我们今天就下山吧。”

陈叶面色依旧如常，只是说话的时候嘴角动得很不自然，他揉了揉杨桐的头发，目光里是另一种决绝，他说道：“你去报警，我就不去了。”

陈叶说完这句话后，他们的眼神交汇，杨桐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陈叶不是一个会置身事外的人，如果他不去陪着她报警，那只有另一种可能，他要以身入局。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声线又因为担心而变得颤抖：“你是觉得，下山了再去报警，就晚了吗？”

“所以，你打算自己去，和那些人周旋，对吗？”

杨桐的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泪水再次决堤而下。

陈叶把她拉入怀中，任凭她的眼泪淋湿他的颈窝。他轻轻拍拍她的背，像哄一个小孩子一般温柔说道：“我这么靠谱，又在肃南待了这么久，来祁连山这么多次，肯定会没问题的呀，你放心吧好不好？”

“可是这很危险啊，我不想你把自己搭进去。”杨桐靠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她流连于他的拥抱，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去以身试险。

“杨桐，”陈叶帮她理了理脸侧被泪水打湿的头发，继续温声说着：“其实我们以前想进来考察很不容易，因为各种类型的野生动物都有很多，想来一趟必须做很多准备。但是后来，我和老师都明显感觉到，能遇到的珍惜动物越来越少。”

陈叶说着顿了一下，“是警察没有去抓犯罪的人吗？不，他们每年都在抓，但是一直都抓不完，这个行业太暴利了，吸引着很多心术不正的人，他们知道，自己闯荡一次，有可能就挣足了自己半辈子的钱。”

“他们不可能像我们一样徒步很多天走来，他们会把车开到不能开的位置，好方便运输。所以等我们拿着证据再去报警，一切就都晚了知道吗？”

杨桐知道，她都明白了，可她就是止不住地担心他。

陈叶慢慢把她放开，双手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去残留在面庞上的眼泪。

“我身上是有定位器的，那些犯罪分子不一定懂这些，这是我们局里特有的，他们和搞地质的人接触不多。我去伪装成他们同行，跟着他们一起下山，你直接去科研基地，去那报警，警察通过我的定位能更快找到他们。”

“可是，他们会不会一眼就把你识破，然后对你开一枪让你直接死在这啊。”杨桐还是忍不住说出内心的担忧。

“如何让他们相信我，这就是我的本事了，你放心吧。而且干他们这行的人，一般不会轻易杀人。杀动物可以倒卖，杀人对他们没有好处，我只要不让他们发现破绽就行。”

“好。”杨桐知道拦不住他，只有最后带着一丝哭腔去相信他。

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动作很快地去包里翻找东西。

很快，她掏出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她把它夹到了陈叶冲锋衣帽子的抽绳处，那里有一个调节器，通过它的掩护，本就十分微小的摄像头让人更加难以发现。

放好后杨桐向他解释道：“那些人应该是会收走你的手机的，这个摄像头起码能让我知道你有没有事，也能让警察快点找到你。只要他们不怼到你面前仔仔细细地检查，应该就不会发现。”

说着说着杨桐又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打趣地对陈叶说：“没有想到，买这个相机花的钱用得最值的地方竟然在这。”

陈叶心里暗爽：“难道不是拿来拍你的动物吗？”

杨桐此刻没心思和他开玩笑，而是很直接地说道：“它们没有你重要。”

陈叶，此刻你的安危最重要。

我要你好好地回来。

陈叶看着杨桐，心里无比触动。

他很认真地看向杨桐：“你等着我回来，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你必须回来，我等着你。”

陈叶低头笑笑，然后抬起头来，郑重地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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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叶很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背包，除了一些必备的用品，其余所有能佐证他地质工作者身份的，他通通给了杨桐。

最后他在杨桐的手机上圈出了科研基地的定位，然后就佯装成一个猎人的身份，从另一个方向出发向那群人走去。

杨桐也很快收拾好情绪，继续埋头拿起相机录视频。

她一定要录清楚那些人的脸。

杨桐在心里告诉自己。

她从镜头里清晰地看见了那些人的丑恶，粗鄙以及贪婪。随后她在画面里看到了陈叶，一个面目和他们同样可憎的陈叶。

她如果不是知道陈叶是有目的演成这样，不然她也真的会相信，陈叶和他们是一种人。

杨桐甚至有那么些瞬间觉得陈叶不像演的，因为他那股流氓气一般人还真做不来，和刚刚在自己面前温柔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不禁怀疑，哪个才是陈叶的本体。又或者说，陈叶没那么坏又没那么好，他只是把他最好的那一面给了她而已。

画面中，她看到其中为首的一人向她这个方向看来，从镜头里看，很像在和她对视。

杨桐瞬间起了点不好的预感，她很快收起相机，也把背包收好，不留痕迹地悄悄离开了这个地方。

反正已经把人都录到位了，至于他们往哪个方向离开，她就不再蹲守了，不然得不偿失就糟了，还会害了她和陈叶。

至于接下来她需要做的，就是和时间赛跑，尽快去报警，尽可能地给警察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让他们能快点抓到罪犯，也让陈叶能早点回来。

哪怕陈叶不说她也都懂，他说让自己等着他是为了什么。

她一定会亲眼看到他平安归来，毕竟，她还等着他给自己表白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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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