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南祁没有去学校,但这没有人在意。
其他小孩儿依旧该玩玩,该闹闹,谁也没有兴趣关注教室里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更何况,还是一个不熟的人。
只有南来,从到学校后,她就时不时地盯着南祁的位置发呆。
他昨天一定被打的很疼吧,那人的拳头往他身上砸的那么重,看着就吓人。
男人发疯的狠样让她想起了去年,也就是南铁山往死里打她的那一次。
那天南铁山出门喝了满月酒,同村的一户人家生了个男娃娃,本来是个高高兴兴的日子,但南铁山喝着酒突然心情就不好了。
凭什么别人都能生出来儿子,他南铁山却没有儿子。都怪自己以前那个娘们儿肚子不争气,生了个没用的赔钱货。现在,人跑了不说,还留个赔钱货天天在家碍眼。
对,赔钱货,都怪这个赔钱货,给她取名叫南来,男来,到最后也没有给他招来个男娃。
南铁山晃晃悠悠的从酒席上离开回家,一进门就看到正从缸里舀水给老母鸡和饲料的南来。
那时南来才11岁,长期营养不良,人瘦瘦弱弱的,风一吹几乎就能倒。
她太矮了,水缸又太高,只能搬个凳子踩上去舀水,一瓢舀满,她两只手端着,努力保持平衡,小心翼翼从凳子上下来往饲料盆里加水。
但尽管已经很小心了,她还是洒在了地上一些水。
看到溅起来的一点尘土,南铁山酒劲立马上头了,他顺手在门口抄起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往南来身上招呼。
一棍子打在背上南来整个人都懵了,第二棍子下来的时候,南来哭着想要躲开,她嘴里不停的喊爸我错了,求求你了,别打我了,真的好疼。
南铁山眼睛发红,在酒精的助兴下,他根本听不进去南来的求饶。
他只想发泄,打她,打她吧,这个赔钱货,都是因为她,他才没有儿子。都是因为她妈跑了,他才一直被别人在背后笑话。
他彻底疯狂了,他的棍子一下接一下的打在南来的身上,南来刚开始还会求他,还会喊救命。慢慢的,被棍子打了一下又一下,她的痛感好像消失了,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舀的水洒了一地,刚刚和好的鸡饲料也打翻了,南来躺到地上,感受到她的脸上粘上脏兮兮黏糊糊的饲料,很不舒服,但她也没有力气去擦干净了。
在她差点被打死的时候,她爷爷和奶奶回来了。他俩一进院子,看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赶紧上去拦着。
打死事小,花钱事大,留着南来,以后说不定还能换彩礼嘞,现在打死了,以前那十几年不是白养了。
“夭寿嘞!你打她那么狠干嘛?”在半昏迷期间,南来听到她奶的声音。
“铁山,这就是你不对了,咋说也是你自己的娃。”这是她爷说的话。
“娘,我就是心里憋屈,凭啥别人都有儿子,我就没个儿子呢,要不是因为她,我儿子也不会死。”南铁山酒醒了点,蹲在门槛上有些郁闷。
爷爷叹了口气,也没说话,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这日子过的愁啊,家里穷的,勉强能吃饱饭,铁山的上个媳妇跑了,现在哪有钱给他在找一个。
又叹了几口气,爷爷看了眼躺地上不动的南来,说:“这娃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看她造化吧。”
也说来南来的生命力还真顽强,她硬挺了三天,把这疼还真给挺过去了。
爷爷最后给她买了一支止痛膏药,奶奶虽然不满意,但也不敢当着面说啥。
嘿,你别说,这膏药涂在被打的青紫的伤口上,冰冰凉凉的,还真舒服不少。
南来一次也不舍得涂太多,这么珍贵的药,她可得留着,说不定以后还能用上。
现在还真的用上了,虽然不是她自己用。
他涂了膏药应该不会那么疼了吧?南来用手托着下巴想。
本来南来想在放学后去偷偷去看南祁,问问他伤口怎么样了。
但一放学,她奶就叫她干各种活,捡柴禾,烧锅,洗衣服……忙的她一晚上都没时间。
连着几天都是这样,南来根本就没法去找南祁。
不过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她倒是在地里见到了南祁。
她正在地里跟着奶奶除草,张奶奶领着南祁也到了地里头,两家的地隔了一个小沟,她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地头的南祁。
南祁的伤看着好像已经好了,脸也不肿了。他仍旧穿的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家里人对他很好。
但南来知道,这只是表面上,背地里,他的日子也很难过。
虽然南来不明白为什么他也会挨打,还被打的那么狠,但南来打心里怜悯他。对,就是怜悯,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悯。
他跟自己是一样的,虽然南来年龄小,不能深刻的领会痛苦这个词,但就很奇妙,南来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很痛苦。
就比如,虽然现在他把这痛苦藏的很好,但南来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他坐在张奶奶带来的破衣服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低着头认真的看。
南来假装从另一边开始锄草,她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锄头,另一只手拽着草,心不在焉的偷瞄着南祁。
不专心的后果就是锄头锄到了手,当锄头的利刃戳破手上的肉时,南来才回过来神。
她疼的“嘶”了一声,赶紧用手摁住伤口,又从地里揪了一根长草,随意包扎了一下。
再准备捡起扔到一边的锄头继续干活时,她的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南来抬起头去看,头顶是刺眼的阳光,在阳光底下,一双黑漆漆的眼正看着她。
对视了一会儿,南祁蹲了下来,他没有说话,把她手上绑的草给扔掉,从兜里掏出来一截干净的纸给她包了上去。
南来呆呆的看着他的脸,两人离得很近,日光下他皮肤的纹理她能看的一清二楚,他的鼻子很挺,睫毛长长的,眼睛也很好看。
南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在小南村里,她见到的这个年龄段的所有男生都是甩着鼻涕光着脚丫子在泥地里玩耍,身上脏兮兮的,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整个人都是干干净净的,从里到外散发着好的教养。
“用草包扎伤口很容易感染。”南祁的语气淡淡的,就好像跟一个朋友随意的交谈一样。
他先给她说话,南来有些局促,她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衣角,低头说:“谢谢你。”
“不客气,”南祁把卫生纸在伤口那缠了几圈,又打了个结,站了起来说,“那天,谢谢你的膏药。”
听他说起膏药这事,南来突然来了勇气,她猛的抬起头,笑着看着他:“不客气,对你有用就好。”
她的笑很真诚,牙齿白白的。认真来看她,南祁才发现,她的五官很清秀,虽然皮肤经过风吹日晒,但总归没那么粗糙。
还没说上两句话,南来奶奶就骂着叫她了。南来只能提着锄头过去,她往前跑了两步,转过来身冲南祁挥了挥手,小声说了句再见。
南祁看着她跑到她奶奶身边,她奶奶用食指狠狠地点了下她的脑袋,嘴里还不知道说着什么话。
南祁猜,那一定是难听的脏话。她过的好像也不容易。
从来到这,所有人都在说脏话,那些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没有接触过的粗劣的,肮脏的语言,在这里好像很平常的被人说起。
南祁看了她好久,最后还是张奶奶叫了他,他才回去。
晚上吃完饭躺床上,南来钻到被窝里,手轻轻的摸着包在手指上的卫生纸。
卫生纸虽然很粗糙,但也是南来很难用上的东西。她像摸着一件很珍惜的宝物一样,一遍又一遍的,怎么也摸不够。
为了防止卫生纸湿掉,南来洗手刷锅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生怕沾上一丁点水。
这可是南祁给她包扎的呢。
想到今天下午南祁蹲在她面前认真给她包扎的样子,南来就偷偷的想笑。
真开心呀,这是她第一次受到别人的关怀。
南来没有朋友,跟她年纪相仿的男生女生都不跟她玩。因为那些小孩儿的家长说她晦气,说她克死了她的弟弟,她就是个扫把星。
对,就是她从未谋面的弟弟。
她本来应该是有一个弟弟的,她妈妈当初怀的是个龙凤胎,生产的时候,她先出来了,但生完她,她妈妈就没力气了,她弟弟活活憋死在了肚子里。
所以,她爸恨她,她爷她奶都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她,她家没有男娃。
生下她没多久,她妈就跑了,把她留下了。
有时候看到其他人的妈妈把自己的小孩儿搂在怀里时,南来会想,如果她妈妈也在,她会不会得到一点点疼爱。哪怕一点点,也足够了。
不过幸好,幸好有人给予了她一丝暖意,不管是不是真心的,南来单方面的把南祁当成了朋友。
再去学校,南祁也来上课了,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教室时,南来心里有一小阵雀跃。
她忍着开心,步伐轻快的往座位上去。
南来刚坐下来,就有一个小胖墩跑过来拽她头发,并把刚才从草堆里逮到的肥大的蚯蚓扔到她身上。
虽然不止一次这样了,但南来还是吓得跳了起来,晃悠悠缺了一点腿的桌子被碰倒,上面摆好的书和铅笔哗哗地掉在了地上。
“扫把星被吓到咯!”恶作剧成功,小胖墩在一旁哈哈大笑,不停地拍手。
其他小孩儿也在一旁跟着笑她,南来眼里含着泪,默默地蹲到地上捡书和铅笔。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笑声停了,同时,一只手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南来停下了动作,抬头就看到了南祁。
南祁蹲在她旁边,帮她把笔和书都给捡了起来,站起来对着刚才恶作剧的小胖墩说:“向她道歉。”
“我不!你谁啊!我凭什么道歉!”小胖墩蛮横的说。
南祁很冷静的看着他,小胖墩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看过,他用力地推了一下南祁:“看什么看,想打架啊!”
最后两个人真的打了起来,谁也说不清楚是谁先动手的,只知道最后闹得很大。
小胖墩的头磕破了,他妈找到了南祁家里,但张奶奶也不是吃素的,两个人对骂了很久,最后小胖墩的妈妈灰溜溜的带着他走了,两家因此不来往了。
事后,南祁又被他爸揍了一顿,说他是个惹祸精,刚来没多久就给他找事。
大家都忘了这场闹剧最开始的主角其实是南来,南祁也不提。但这件事,连同那截包扎的卫生纸,一同埋在了南来的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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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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