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阳的高三学生可以自愿选择是否参加晚自习,因为学校规定晚自习老师不能上课,只能让学生自行学习。校外补习辅导机构又层出不穷,不少有条件的家长都会选择让孩子去机构老师那复习补课,所以留在教室里上晚自习的都是住校生。
姜絮言也没有参加晚自习,不过她不是去补习班,而是去做兼职。
她瞒着奶奶去找个了小吃店的服务生小时工,晚上三个小时,可以赚五十块。
虽然不多,但起码可以稍微减轻奶奶的压力。
放学铃声刚响,姜絮言便收拾好书包,今晚的作业是完成两张卷子。
每晚她结束兼职之后才能写作业,这导致她每次都要熬到凌晨才能写完,本就不算健康的身体也越来越瘦弱。
她胳膊细长,背影纤瘦,背着宽大的书包,肩膀被压出两道红痕,脚步却很坚定,落在人眼里,莫名心疼。
明明是应该享受青春,最多也只是为学业烦恼的年纪。
可小姑娘却一个人承担了这个年纪本不该经受的。
周围是噪杂拥挤的放学大军,张知陈手插兜保持着不远的距离默默跟着她。
四周仿佛都消失了,他的眼中只有走在前面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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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絮言住的出租房就在学校附近,是栋藏在巷子里的破败筒子楼,因为位置太偏外加设施不好,几乎没人租住,所以价格也十分便宜。
她和奶奶租了一楼的单间,只有二十几平的大小,但对二人来说这已经是她们能负担的程度里最好的选择。
走了有十分钟的路程,姜絮言拐进黑沉的巷子,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顿时迎面吹来的带着霉味的风裹挟着饭菜的味道钻进鼻腔,她柔柔扯了扯唇,将自己状态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朗声道:“奶奶,我回来啦!”
“哎,言言!”
王卉瘦小却利索的身影闻声出现在房间门口,老人今年才六十出头,但头发已然花白,背影佝偻,看起来像是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十岁。
她看见自家孙女笑意盈盈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上一天课肯定饿了吧,快来洗手吃饭。”
姜絮言嗯了声,关上房门放下书包,王卉瞧见随口问了句:“今晚作业多不多?”
“还好,几张试卷,我两节晚自习就差不多写完了。”
“作业写完回来就早点睡觉,每晚都学到那么晚,不管怎么样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王卉盛了碗炒饭给她,嘴上念叨着,担心溢于言表。
姜絮言甜甜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王卉并不知道她在兼职打工的事情,她也不敢让她知道。
“奶奶知道你想考到好大学,但比起这个,我更不想看你这么辛苦。”王卉皱眉费力地坐到矮凳上,她的腰一直不好,“唉,你看现在你瘦的,明明小时候胖乎乎的一个奶娃娃……是奶奶没照顾好你。”
老人说完长长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球泛起水光,视线落在女生乖巧的发顶,枯败又疲惫。
姜絮言垂头吃饭,闻言鼻子泛酸,她眨了眨眼,声音闷闷的:“不辛苦,学习算什么苦啊。”她扬起唇角,抬头安抚道,“炒饭好好吃,我要吃两碗。”
王卉失笑:“好。”
其实在十岁以前,姜絮言过得很幸福。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
变故发生在她十岁生日的那天晚上。
姜高在滨宁开办的烟花厂因为存放烟花的厂房出现管理纰漏,导致囤积的烟花发生爆炸,当晚值班的工人和姜高夫妻俩无一幸免。
她因为和奶奶去买蛋糕而逃过一劫。
所有的一切,包括爸爸妈妈和她的人生,都在那个夜晚的火光中付之一炬。
她的生日从此成了父母的忌日,她也无法再接受烟花的声响。
姜高办厂欠的高利贷和后续支付的工人赔偿款自然落在了王卉的头上。
姜絮言记得很清楚。
在父母葬礼那天,一伙凶神恶煞的人冲进她家,将入眼的家具都砸了个遍,无论奶奶如何哭喊求情,他们都无动于衷,最后邻居上来帮忙才将将收手。
年幼的她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奶奶身后,没有哭一声,狠狠瞪着为首的男人。
男人似乎也感受到她的视线,饶有兴趣地蹲到她面前,不顾奶奶的阻扰抬手扣住她细弱的下巴。
“脸不错,长大能值点钱。”
男人话音刚落,王卉尖细凄厉的哀嚎响彻,她“砰”的一声跪倒在秦劲面前,不停地磕头:“她只是个孩子,你放过她!欠的钱我拼了这条命都会还的!求你别碰她!”
这些哀嚎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宛如助兴的乐曲,秦劲一脚踹开老人,揪住了姜絮言的衣领,把满脸倔强,狠狠瞪着他的小姑娘提到面前。
对方的呼吸扑洒过来,姜絮言挣扎着捶打他,秦劲不怒反笑:“小鬼,你知道你爸欠了叔叔很多钱么。”
姜絮言没有说话,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他还不了叔叔了,你就要帮爸爸还,这才是好孩子。”男人粗粝的手指贪划过女孩细嫩的脸颊,说出的话却让王卉通体冰凉。
秦劲长得很普通,单看他的一张脸就难以把他和那些地痞联系在一起。
但他确实是滨宁地方有名的混混。
不光借高利贷,手下还有不少产业。
按摩店、KTV等明面上正常但私下却进行皮肉生意的店面不在少数,当地人都听过这位的名号。
被秦劲看上,这小姑娘往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周围看戏的街坊无不可怜这对爷孙。
后来的日子,她们也的确过得很艰难。
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幼女能怎么活呢,除了逃好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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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姜絮言洗了碗才背上书包离开。
天色完全陷入黑暗,她抓着背带从巷子里出来,朝着小吃店的方向走去。
暖黄色的街灯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盛夏晚风扑面,带走了一整个白天的燥热。
风吹到身上有些许凉意,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这才想起自己的校服外套被张知陈穿去了。
她动作顿了顿,眼前闪过少年的笑容,不知怎的,她莫名回味起白天被男生搂进怀里的感觉。
好温暖。
像小时候爸爸抱着她的感觉。
她一点也不排斥。
很奇怪,明明正式认识才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却觉得两人已经很熟悉了。
张知陈带给她的安心和信任感,仿佛上辈子俩人就认识一样。
姜絮言深吸口气,晚风里梧桐树独有的香气让她忍不住翘起唇角。
有点期待明天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再逃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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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姜絮言身后的男生,在对方停下脚步时慌乱地抬手挠头背过身,等了一会扭头见女生继续朝前走,才舒了口气继续跟上。
张知陈自嘲地笑了笑,暗骂自己跟个变态跟踪狂一样。
但他实在放心不下。
重生后的不真实感让他无法接受的那么快,总感觉姜絮言会再次消失,只能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暂且安心。
他知道姜絮言现在要去东街的小吃店打工,那里有不少黑网吧和游戏厅,附近职高的不良经常去那玩,那些人的品性他清楚,姜絮言小白花般的清丽模样绝对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不由想起日记本上的内容,眼底一暗。
就在不久后他生日那天,一帮职高的人就去了店里骚扰闹事,害得姜絮言也跟着进了警察局,老郑也知道了她兼职打工的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学校渐渐传出对她不好的谣言,也是从那会开始,他才真正有机会接近她。
张知陈脸色深沉,手渐渐握紧,眼底泛起冷戾。
这些人都是将他的姑娘推向死亡的凶手。
在他即将被暴戾包围的时候,姜絮言脚尖磕到了路边的凸起,十分可爱地踉跄了一下,这个小插曲让他回过神,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眉眼都再次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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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店每到夜晚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老板娘杨琳是个三十出头的外地人,操着一口明显带着口音的梧城话,对人十分热情。
杨琳还是个单亲妈妈,八岁的儿子小斌刚上一年级,每天放学后就在店里写作业,有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姜絮言也会帮着辅导一下,杨琳清楚姜絮言的困难,所以一直都很照顾她。
店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女服务生杨茉,是老板娘的亲戚,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已经和姜絮言混熟了。
见她进来,杨琳连忙招呼道:“小姜,今天小斌生日,给你留了块蛋糕,在后厨。”
姜絮言走到后面的杂物室,换上工作的衣服,出来笑道:“谢谢杨姐。”
一旁的杨茉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向姜絮言:“小斌都快馋死了,你快去吃了吧,不然一会就没了。”
姜絮言笑着点点头,走到后厨看见了台子上的草莓蛋糕。
思绪不由一怔,笑容凝滞在嘴角。
记忆回到了她十岁生日那天。
奶奶带她买的也是草莓蛋糕。
得知工厂爆炸的消息时,她和奶奶正买完蛋糕刚回到家。
王卉顿时脸色惨白如纸,颤着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在家乖乖待着,等他们回来。
姜絮言对爆炸什么的并没有概念,只能听奶奶的话,抱着蛋糕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坐在小凳子上等爸爸妈妈回家过生日。
怀里的草莓蛋糕散发出甜腻的香气,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沾了点奶油伸进嘴里,草莓酱混合着奶油的香甜味道从舌尖蔓延到胃里,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蛋糕。
也是她这辈子最不想再吃的蛋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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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仙女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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