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雁回楼主

雁回楼主,缠丝蛊秽。

苏颜立在雁回楼雕花木栏旁时,恰有清风拂过,将她月白绫裙的裙角掀起三分,露出裙摆下绣着的暗纹缠枝莲纹样——那是苏家嫡女独有的标识,一针一线皆出自江南绣娘之手,低调里藏着百年世家的矜贵。

她不过二十许年纪,鬓边仅簪了一支羊脂玉簪,未缀多余珠翠,却难掩眉眼间的灵气。眉是远山黛,细而不淡,眼如秋水横波,笑时眼尾会弯出浅浅弧度,连带着颊边梨涡也盛了暖意;不笑时又透着几分沉静,那是自小在苏家武学与典籍熏陶下养出的底气,绝非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弱。

苏颜与燕珩青梅竹马,她腰间悬着的银鞘短匕,鞘上“燕”字纹路是燕家族纹,那是两家定亲时,燕珩亲手为她系上的,说“往后有我护着,这匕首便作个念想”。

这场婚约不仅是儿女情长,更牵系着武林格局。苏家掌江南武学脉络,雁回楼控北方盐路,二者结盟后,江南的瓷器、丝绸能安全北运,北方的铁器、皮毛也可顺利南下,连带着武林中几处盘踞多年的盗匪势力,也因两家联手而收敛了气焰。是以江湖人提及时,总说“苏颜嫁燕珩,不是佳话,是定了半壁武林的安稳”。

我在阁中见到苏颜时,她身着一袭烟霞粉长裙,裙裾上以苏绣技法密密缀满合欢花——粉白花瓣层叠舒展,金蕊点点如碎星,随着步履轻摇,便似整树合欢落了满身。广袖边缘滚着圈银线,袖底暗纹亦是缠枝合欢,抬手时,花瓣仿佛随动作流转,衬得她鬓边玉簪更显莹润,眉眼间尽是温婉柔光。

行至廊下,风穿朱栏拂过裙摆,裙上合欢似被吹得活了过来,粉瓣若蝶翼轻颤,晃出细碎光晕。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腕间银钏轻响,与裙摆上合欢刺绣相映,恰如枝头繁花映着月,平添几分清艳。

苏颜身侧只跟着一名青衣侍女,那侍女垂手立着,脊背挺直如松,虽不言语,指节处的薄茧却透着常年习武的痕迹。

而苏颜更甚,哪怕只是勒马时手腕微沉的力道,或是目光扫过前路时那份沉稳锐利,都藏着武林世家浸淫多年的底气。她侧过身,鬓边发饰随动作轻晃,声音清冽:“我们骑马回雁回楼,不知小神医意下如何?”

我点头应允后,一行四人便纵马疾驰,马蹄踏过青石路,溅起细碎的烟尘。

行至一片密林边缘,苏颜抬手示意停马,我们翻身下马稍作歇息。

我刚俯身要掬一捧路边的溪水,忽闻“咻”的一声锐响破空而来——一支黑羽箭裹着疾风,直刺我心口!电光石火间,苏颜手腕一翻,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剑光如练,“当”的一声脆响,精准挑飞那支箭,箭杆撞在树干上,簌簌落叶。

还未等我回神,第二支箭接踵而至,角度更刁,直取我咽喉!

苏颜反应极快,左手猛地揽住我的腰,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带着我在空中旋身两周,那支箭擦着我的发梢掠过,钉进不远处的泥土里,箭尾兀自颤抖。与此同时,她的青衣侍女已拔剑出鞘,身形一闪挡在我们身前,剑光舞成一道屏障,将随后射来的三四支箭尽数挑落,箭镞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躲好!”苏颜低声叮嘱,将我稳稳推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随即足尖一蹬,身形如飞燕般掠至侍女身旁。

沈蠡走到我身边,小声问:“阁主,需要我出手吗?”

我瞩目着面前的打斗,“不必,苏家剑法足以应对。”

苏颜与侍女,两人剑法配合默契,一人剑势刚猛如雷霆,直劈刺客面门;一人剑路灵动似流风,专攻刺客下盘。七八道黑影如鬼魅般,每人手中长刀寒芒凛冽,直逼苏颜二人。刀锋划破空气的锐啸,苏颜剑影如流虹般展开,刺客们的长刀劈砍而来,却尽数被剑光格挡,金属碰撞的“锵锵”声震得林间飞鸟惊起。苏颜的剑法凌厉迅捷,剑尖每一次颤动都精准挑开对手手腕。不过片刻,惨叫声接连响起,刺客们或被挑断经脉,或被剑锋划伤要害,一个个横七竖八倒在潮湿的腐叶上,鲜血顺着刀身滴落,在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再无半分生息。

苏颜收剑入鞘时,剑穗还在微微晃动。她抬手用指腹拭去颊边溅到的几滴温热血珠,那双明亮的眼眸锐利地扫过四周的树影与灌木丛,确认再无埋伏的气息后,才转身快步向我走来,神色间带着几分关切。

我望着地上的尸体,忍不住皱了皱眉,苦笑道:“这么看,我这趟不仅要费心医病,还得随时提防被人刺杀。这买卖也太不划算了!蠡叔,我看我们还是回阁里最安全。”

“小神医放心!”苏颜立刻上前一步,语气斩钉截铁,“有我在,定全力护你周全,绝不让人伤你分毫。”

沈蠡站在一旁,轻轻颔首:“阿素,你要相信雁回楼主夫人的能力。”他在外人面前,始终恪守着分寸,不曾泄露我玲珑阁主的身份。

苏颜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对我道:“阿素姑娘,往后我便唤你‘阿素’,可好?”

我点了点头:“好。”

心中却自有盘算——玲珑阁与雁回楼结盟的根基,全赖我能否医好雁回楼主。如今这些刺客的出现,显然是有人不愿看到楼主痊愈,这一路前往雁回楼,恐怕少不了明枪暗箭。只是我暂时还不想在苏颜面前展露真实身手,正好借这机会,看看雁回楼的实力,究竟有几分斤两。

风卷着几片梧桐叶落在手中,我想起出发前阁中下属递来的字条:“雁回楼已布控青州”。那时还半信半疑,此刻望着青州境内一派安稳景象,才真正觉出雁回楼的分量来——能悄无声息地压下所有暗流,让图谋不轨者连露头的胆子都没有,这绝非寻常势力能及。

雁回楼主燕珩拂袖间藏着的雷霆手段,苏颜看似温婉却能在谈笑间拆解危机的智谋,这一路行来居然安然无恙,再未遇到刺杀。这对夫妇,果然是翻手就能定一方安稳的人物。

燕珩的腿是在那场所谓的“意外”坠马后废的。大夫诊不出症结,只说筋骨完好却无力支撑,唯有他自己清楚,右腿膝盖里那日夜啃噬般的麻痒,是南疆最阴毒的“缠丝蛊”在作祟。他坐在轮椅上,指尖划过轮椅扶手上暗藏的机括,听着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族叔燕敬之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碗乌漆麻黑的汤药,脸上堆着慈和的笑:“珩儿,这是我托人从西域寻来的活络丹,你且试试。”

燕珩瞥了眼汤药,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是喂蛊的血引味。他不动声色地转开轮椅:“劳烦叔叔挂心,只是我近来汤药喝得太多,实在难以下咽。”

燕敬之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却也不勉强,将药碗放在桌上:“你身子要紧,不愿喝便罢。只是楼里近来事务繁杂,好几处分舵主都来问,下个月的盐路押运由谁主事。”

燕珩心里冷笑。盐路是雁回楼的命脉,燕敬之这话,是明着要夺权了。他指尖叩了叩轮椅:“叔叔历练多年,这事自然由你代劳最合适。只是我那批从江南运来的丝绸,明日该到了,还请叔叔派些得力人手去接。”

燕敬之没想到他如此痛快,愣了愣才应下:“好说,好说。”

待燕敬之走后,燕珩猛地攥紧拳头,右腿的麻痒骤然加剧。他掀开裤管,膝盖处皮肤下隐约可见一丝银线般的蛊虫在游走。这蛊是三年前他去南疆查一桩灭门案时中的,当时他追着凶手进了一片密林,却被人从背后偷袭,醒来时便已在雁回楼的床上,双腿不听使唤。而那凶手的招式,分明带着燕家独门的“落雁式”。

第二日傍晚,去接丝绸的手下回来禀报,说货物在城外十里坡被劫,劫犯个个蒙面,武功路数不明。

燕敬之当即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定是与我们抢盐路的黑风寨干的!我这就点人去追!”

燕珩却摇了摇头:“叔叔别急。黑风寨向来只劫金银,对丝绸没兴趣。再者,他们若要动手,为何偏偏选在我们的地界?”他顿了顿,看向手下,“你们在现场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一个瘦高个手下上前一步:“回楼主,现场除了散落的丝绸,还有一枚刻着‘燕’字的玉佩。”

燕敬之脸色微变:“那玉佩定是劫犯故意留下的,想嫁祸给我们燕家!”

“是吗?”燕珩示意手下将玉佩递来,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这玉佩的雕工,是苏州的技法,叔叔的岳丈好像是苏州人士吧?”

燕敬之眼神闪烁,强作镇定:“珩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我?”

“我只是觉得奇怪,”燕珩将玉佩放在桌上,“叔叔若想夺权,只需等我油尽灯枯便是,为何要冒险劫走丝绸?这丝绸里,莫非有什么秘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黑衣人防不胜防地闯了进来,手里举着一把匕首,直刺燕珩!燕敬之惊呼一声,扑过去挡在燕珩面前,却被黑衣人反手一肘击中胸口,倒在地上。

燕珩眼神一凛,左手猛地按在轮椅扶手上,两道银针从扶手两侧射出,正中黑衣人的膝盖。

黑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燕珩转动轮椅上前,一把扯下他的面罩——竟是燕敬之的贴身护卫!“说!是谁派你来的?”燕珩的声音冰冷刺骨。

护卫浑身发抖,看了眼地上的燕敬之,咬牙道:“是……是楼主您让我这么做的!您说要演一场戏,引燕二爷上钩!”

燕珩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燕敬之的苦肉计!他刚要开口,却感到右腿的麻痒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膝盖处的皮肤竟裂开一道小口,一只银色的蛊虫爬了出来,落在地上,很快就不动了。

“珩儿,你没事吧?”燕敬之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满是关切,“这护卫竟敢背叛我,我这就杀了他!”

“不必了。”燕珩抬手阻止他,“我倒要谢谢他,帮我把蛊虫引了出来。”他看向燕敬之,“叔叔,之前在南疆偷袭我的人,是你吧?你给我下蛊,又故意制造劫案,就是想让大家觉得我无能,好名正言顺地接管雁回楼。”

燕敬之脸色煞白,却还想狡辩:“我怎么会害你?!”

“那你解释一下,这缠丝蛊的解药,为何会在你的书房里?”燕珩拍了拍手,两个手下押着一个老郎中走了进来。

老郎中颤巍巍地说:“燕二爷……燕二爷上个月找我配过缠丝蛊的解药,说要给一位重要的人用。”

铁证如山,燕敬之再也无法抵赖,瘫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个人,竟是之前燕珩在南疆追查的灭门案的幸存者!“燕楼主,”幸存者跪在地上,“多谢您为我报仇!当年灭我满门的,就是燕敬之!他为了夺取我们家珍藏的盐路密图,才痛下杀手。您去南疆查案时,他怕您发现真相,就给您下了蛊。”

燕敬之双目圆睁,嘶吼道:“我不甘心!雁回楼是我和你父亲共同创立的,你父亲死后,却传给了你,为什么?这本该是我的!”

燕珩看着他,眼神冰冷:“野心可以有,但不能不择手段。把他带下去,交给官府处置。”

待众人散去,燕珩试着动了动右腿,虽然还有些无力,但已能勉强支撑。他望向窗外的月色,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场较量,终究是他赢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暗处,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手里握着另一枚缠丝蛊的虫卵——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未现身。

燕敬之被押走的第三日,燕珩独自坐在书房摩挲着那枚玉佩。窗外忽有一片枯叶飘落,他猛地抬头,只见房梁阴影里立着一道黑衣人影,蒙面巾下露出一双阴诡的眼睛。

“燕楼主好手段,”黑衣人声音沙哑,“借燕敬之的野心除去缠丝蛊,还顺道查清了灭门旧案,真是一箭双雕。”

燕珩指尖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机括上,不动声色:“阁下是谁?与燕敬之是什么关系?”

“我是谁不重要,”黑衣人轻笑一声,掷下一个锦盒,“重要的是,这东西燕楼主或许用得上。”

锦盒落地打开,里面竟是半张泛黄的盐路密图,边角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正是灭门案中失踪的那半张。

燕珩刚要伸手去拿,却见黑衣人手腕一翻,一枚银针直直射向他的眉心!他侧身避开,银针钉在身后的书架上,针尾还缠着一丝银线。燕珩瞳孔骤缩——那银线与缠丝蛊的蛊丝一模一样!

他厉声道:“你也会用缠丝蛊?”

“不是会用,是会养,”黑衣人步步逼近,“燕敬之下的蛊不过是入门级的‘缠足蛊’,我养的‘蚀心蛊’,才是真正能要人命的东西。”他猛地掀开蒙面巾,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五年前,燕敬之抢盐路密图时,我全家都死在他手里,我脸上的疤,也是拜他所赐。”

燕珩心头一震:“你是当年的漏网之鱼?那你为何不直接找燕敬之报仇?”

“我要的不只是他的命,”黑衣人眼中闪过狠厉,“我要整个雁回楼为我家人陪葬!燕敬之的野心是我挑起来的,给你下蛊的主意也是我教他的,我就是要看着你们叔侄相残,最后坐收渔利!”

话音未落,黑衣人突然口吐黑血,踉跄着后退两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插着一支雁形羽箭,箭尾还飘着雁回楼的旗帜。门外传来脚步声,燕珩的贴身护卫手持长弓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那名灭门案的幸存者。

“楼主,我们早就盯着他了,”侍卫沉声道,“他这几日一直潜伏在楼外,还偷偷接触过被关押的燕敬之。”

幸存者上前一步,指着黑衣人:“他就是当年燕敬之的帮凶!我亲眼见过他脸上的疤!”

黑衣人倒在地上,临死前死死盯着燕珩:“你以为……这就结束了?盐路密图的另一半……还在……更厉害的人手里……”

燕珩看着他断气的模样,捡起地上的半张密图,突然发现图背面用朱砂画着一个诡异的图腾。他刚要细想,右腿突然又是一阵麻痒,低头看去,膝盖处的皮肤下竟又浮现出一丝银线,比之前的缠丝蛊更细、更隐蔽。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书房陷入一片昏暗。

燕珩握紧密图,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那潜藏在暗处的养蛊人,远比燕敬之和黑衣人加起来还要危险。他转动轮椅,看向墙上的雁回楼势力分布图,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一次,他不仅要护自己,更要护整个雁回楼周全。

燕珩已命人将半张盐路密图锁进暗格。他扶着轮椅扶手缓缓起身,右腿虽仍有滞涩,却已能勉强站立——前几日蛊虫离体后,他便暗中用内力疏通经脉,只是刻意隐瞒了恢复进度。

几日后,一场混战中,为首的蒙面人突然甩出一条长鞭,直卷燕珩的手腕。燕珩侧身避开,却见长鞭末端缠着一个小瓷瓶,瓶中黑色粉末撒了他一身。“蚀心蛊的引蛊粉!”他心头一紧,只觉胸口一阵刺痛,想必是体内新种的蛊虫被引动了。

烛火在医馆蒙尘的窗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燕珩捏着那只节肢间缠绕着银丝的蛊虫,眉头拧成死结。

柜台后,老掌柜目光扫过他掌心的东西,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后生,这可不是寻常毒虫。”老掌柜掀开油布门帘走近,指尖悬在蛊虫上方半寸处,声音压得极低,“看见它节上那圈细如发丝的银纹了?这叫缠丝蛊,南疆巫蛊里最阴毒的一种,沾了血就能顺着脉络钻进去。”

燕珩心头一震,忙追问来历。

老掌柜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沟壑分明,缓缓道出了他曾经的见闻。而后,又补充道:“据说,这蛊来自南疆最深处苗寨的养蛊人。想解这种蛊,你得找小神医。曾听说,她闯过十万瘴林,寻到了南疆苗寨的蛊女,江湖上论起南疆蛊术,没人比她更熟稔。”

烛火在紫檀木案上明明灭灭,将燕珩紧蹙的眉峰映得忽明忽暗。他沉声道:“即刻备马,派两名得力护卫去玲珑阁,请小神医。”

话音未落,苏颜已从屏风后走出,素白的裙角扫过地面青砖,带起一丝微凉的风。“阿珩,”她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江湖人都说小神医眼高于顶,护卫带去的拜帖,恐怕连阁门都递不进去。这一趟,我必须亲自去。”

燕珩抬眸看向她,见她眼底凝着一层霜雪般的决绝。窗外的夜风吹进半开的窗棂,卷起苏颜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样,她轻轻拢了拢衣袖,继续道:“我曾在三年前的药会上见过小神医一面,或许还能说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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