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刚过,昨天半夜下起鹅毛大雪,树梢枝头压了一头厚厚的新雪,风一吹,扑簌簌地落。mengyuanshucheng
整座江城笼罩在白茫茫的寒意中,城郊一个私人疗养院里,恒温系统365天里24小时供应,却是常年如春天的温暖。
阳光从光洁的玻璃窗外照进病房,映在白色墙面上隐隐泛着淡金光晕。小桌上加湿器喷着朦胧的水雾。
病床上的女孩,皮肤苍白得透明,大概是太久没有睁开过眼睛,琥珀色的眼珠洗过一般清澈透亮。
这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眼神却是看向虚无般的迷茫。
虚掩的房门后有人的声音轻轻飘了进来。
“762床的家属通知了没?”
“通知了,说会尽快赶到的。”那道声音顿了一下,“杨姐,梁小姐真醒了呀?昏迷三年不说,还心脏停搏过一次,这也能——”
“这是你该管的吗,好了,去看754床留置管换了没有。”
病房内,女孩沉沉地呼了口气,气息喷在呼吸机的口罩内,凝聚成薄薄的水汽,呼吸略有些艰难。
梁小姐?家属?昏迷三年?
一个个问号蜂拥着挤进脑袋,刚从昏迷转为清醒状态的脑子既混沌又空白,只剩迷茫和慌乱,仿佛她就是此刻才来到这个世界。
她没有等很久,医生带着一个女人进来,女人约摸四十岁,保养得宜,看得出年轻时也是颇有姿色的美女。只是震惊地睁大了眼,握着手包的手指很用力,微微颤抖,指甲深陷手包。
“映真,映真……”
女人似乎情绪起伏太大,一开口唤她,眼泪就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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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的名字叫梁映真。”
“是你和耀辉地产董事长的独生女。”
“三年前出了车祸,昏迷到现在。”
每说一句,赵卓丽便跟着点头。
梁映真……好吧,姑且接受这个名字,此刻被护士搀扶着靠坐已调整角度的床头上,刚摘掉呼吸机,许是太久没有开口,嗓音微哑,声音也小。
病房内的医生护士十分有眼力见地退出病房,留下一个眼圈发红的赵卓丽,和更加茫然的梁映真。
赵卓丽这会坐着,上身微向前倾,仍然十分激动:“映真,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不是?怎么会这样呢,你再好好想想。从小你最黏我的,我给佩佩打了电话,她高兴坏了,说赶今晚的飞机回来,还有颖思,她总是念叨你,明天我带她一起来。”
听着全然陌生的名字一个接一个蹦,梁映真的眼神更是懵了:“等,等我缓缓……”
记忆一片空白,突然蹦出一人说我是你的妈妈,不由分说给你套上一个身份,当然有身份总比没有好,可是她对着这张自称是她母亲的脸,没有一点记忆,甚至对她口中三年前导致她昏迷的车祸,也寻不到一点记忆。
“还有林妈,小时候照顾你到大的,你也没有一点印象了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醒来认不得人了啊?我找医生来问。”
女儿失而复得的欣喜过后,赵卓丽的理智也回来了,光自己一个人在激动,眼前的女儿虽然看着仍是虚弱,却一点也没有欣喜和亲近,只有陌生,眼睛里甚至让她看出了防备。
赵卓丽眼眶一热,眼泪又要落下。
梁映真不习惯看人落泪,只好转移话题道:“那,那个爸爸呢,没有听你说。”
话音刚落,病房门传来把手转动的声音,她抬起眼。
窗外的一道光恰好打在门缝,随着房门打开,明亮的光柱里,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缓步走进视线。通身裁剪贴合的黑色长款大衣,给男人冷峻的神情更添上一股冷硬气质。
天然的冷感。
温暖的房间随着他的进入,忽然有股幽幽的凉意钻了进来。
梁映真不由自主绷直背脊。
“我来了。”
他摘掉皮质手套,随意搭在病床末端的细杆上,说了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哦,是爸爸吗?”
赵卓丽表情一僵,男人沉静而淡漠的神情也出现一丝裂痕。
梁映真失忆又不是失智,看了两人表情当然知道猜错了,起先男人进来她没有看仔细,只是身上那股由内而外的气场太过冷硬,不自觉地就当成是长辈。
这会小心认真地看他,男人眉目沉静、清冽,三十左右的年纪,的确不是父亲该有的岁数。
可谁让他一个年轻男人,气场比赵卓丽沉那么多,能怪谁呀。
心里不服气,梁映真还是乖巧说了抱歉,又问:“那么你是谁?”
傅审言闻言,没有回答,偏头看向坐在一边的赵卓丽,微挑起眉,不言自明。
赵卓丽眼圈有些红:“映真可能,可能失忆了。”顿了顿,“她不记得我,也不记得你。”
傅审言:“人醒了就好。”
梁映真看着两人之间略有些僵硬的交流,彼此好像不怎么熟悉。可不熟悉又为什么会第一时间通知赶来医院?
脑子的小问号更频繁地冒泡泡。
就在此时,赵卓丽调整好情绪,转头看向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显得很艰难,但十分重要不得不说。
梁映真更好奇了,一眨不眨看着她。
“他叫傅审言,是你的丈夫。”
“……”
丈夫?天啊!
直至此刻,她终于有了失忆的实感,对这个男人没有一点印象,一丢丢模糊的记忆也没有,还有些直觉上的抗拒。
一时间,她甚至连地产千金的身份都不想要了。
苍白的脸蛋终于有了点生气,透出薄透的红,她紧紧抿着唇,在两人的视线里憋了好一会,半晌只能弱弱地蹦出一句。
“他可以不是吗……?”
-
梁映真并没有说上很久的话,聊了会便觉得头昏脑沉,赵卓丽按下铃唤来医生,简单检查一番说只是太久没有说话,有些劳累,需要休息。
在医生安抚赵卓丽的焦急时,梁映真已经睡着了,要不是去掉呼吸机且呼吸平缓,赵卓丽差点以为她又陷入昏迷。
“梁小姐三年前入院时,我跟您讲过的,梁太太。植物人半年内清醒的概率有一半,但梁小姐昏迷了三年,去年还有过一次心脏停搏,从医学概率上讲呢,发生过心脏停搏,能恢复意识的可能性连5%也没有,梁小姐能清醒,已经是奇迹了啊。”
“至于她的记忆缺失,等梁小姐醒来,我们会对她做一个全身检查,看是不是有脑部淤血积压。”
医生的话,稍稍安慰了赵卓丽的心情。
走出疗养院的大厅,夹杂着细碎雪花的风扑上脸,吹得赵卓丽冷静了很多,至少女儿已经醒了,记忆有没有不重要,比起之前以为这辈子也无望的绝望来说,已是不敢奢求的现实。
再说,医生没把话说死,说不定记忆能恢复呢。回去她再多拜拜菩萨就是。
这么一想,心情顿时轻松许多,步伐也轻松。
雪地湿滑,她没踩稳,重心不稳身体一晃,身旁一只手稳稳扶住:“岳母小心。”
和傅审言一年见不上几面,听见这一声“岳母”,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十分不习惯和别扭。
赵卓丽愣了愣,才心情复杂地说了句谢谢。
傅氏集团前年结束内部派系斗争之后,身为傅氏集团掌权人,傅审言平日甚少在外露面,行事低调。只有傅氏旗下公司蒸蒸日上的股价,才隐隐指向庞大集团背后这位年轻的实权控制者。
映真苏醒,她也不知怎么医院会通知到傅审言那去。当初入院时,留的家属联系方式只有她一个人才对。
许久未见,比起以往,男人上位者的气势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卓丽想提一个想法,也在心里斟酌了下措辞。
没待她开口,傅审言收回搀扶的手,先开口道:“映真既然醒了,过段时间出院岳母来办理吧。”虽然是商量,却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一声“岳母”,又是叫得赵卓丽眉心一跳。
“北美业务我需要过去半年,是一早定下的行程,本来是今天早上的飞机,既然映真醒了,我自然要过来,所以推迟到了明天。”
“给你添麻烦了。”
傅审言配合她走得慢,语气也淡:“我知道映真的手机号你一直在续费,不过现在人已经醒了,没有留着当念想的必要了。旧号牵扯太多,或许哪天会多生事端,注销吧。”
赵卓丽听见轻描淡写的最后三个字,一愣,过去三年她就指望着映真过去发的朋友圈活了,要是注销了手机号,微信被封怎么办呢。
“旧手机最好一并处理掉。”他停下脚步。
“手机早在车祸里毁了。”
赵卓丽默了默:“手机号……我会注销的。”
傅审言继续往前走:“出院后先接她回梁家,床上躺三年身体需要复健,我已经安排好资深医护跟你们一起回梁家,其他的岳母安排就好。”
赵卓丽接到电话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一路上心情起起伏伏,完全没想到后续,而他来前的短短半小时内,就安排好复健的医生。
女儿失而复得,她当然也想接回自己家,傅审言的安排正合心意。
“谢谢,又麻烦你了。”
两人走至疗养院的室外停车场,梁家的司机在这时下车,打开车门。
另一边,一辆通体黑亮的加长商务车,石秘书已拉开门,恭候在车门边。
傅审言上车前最后说了一句:“不用频繁道谢,映真是我的妻子,我做这些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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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做了一系列身体各项指标检查,均无问题,医生终于点头同意梁映真可以出院。
出院的那天,赵卓丽一个人来的,昏迷住院的确没有需要什么整理带回的,再说家里也不缺。
梁映真坐在医院配的专用轮椅上,脑袋戴上赵卓丽今天特地准备的圣诞主题红色毛线帽,顶上一对可爱鹿角,衬得苍白的脸颊也有了点颜色,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赵卓丽也是养尊处优的人,却亲自忙前忙后、一点也不觉得累的模样,梁映真看在眼里,对这个仅仅见过几面的母亲自然生出一些亲近的好感。
那天的另一个人,不见身影。
不来也没关系的,但说这人是丈夫,她很有些纠结,既怕他来了两人无言的尴尬,又忍不住想要拉住他问一问,那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她会喜欢的类型。
在赵卓丽推她进入电梯时,她轻轻问道:“那天另一个人呢?”丈夫或老公,她都叫不出口。
赵卓丽笑容一顿,梁映真此时握着轮椅的遥控器把玩,没有注意到身后女人僵硬的神色。
“他去国外公干,没事儿,很快就回来了。”她的语气尽力轻松。
“去多久啊?”
“几个月就回来。”赵卓丽低头看轮椅上的女儿,“想见他了?”
梁映真却眉梢一扬,唇角也往上一翘,转头跟她笑眯眯道:“没有没有,我更开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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