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约并第一时间转账违约金后, 傅审言记住了时间,下午两点十一分。xinghuozuowen
他静坐在办公室里,等梁映真的质问。
时间悄然流逝, 明亮的午后光线慢慢转为昏黄的夕阳, 再到夜幕降临, 江城燎起流动的光芒, 办公室愈发安静, 隔音尤好, 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他。
整座办公楼仅有小半格子还亮着灯。
修长的手在办公桌上一下一下轻点, 他一向耐心奇佳,从下午等至深夜。
心态微妙的矛盾,既希望她质问正中下怀, 却又隐隐地期盼她完全信任自己, 不会为了程越将矛头对准自己。
八个小时, 他接了几个电话,大多是别的公事。
没有她的。
他继续等。
十点三十三分, 静到呼吸可闻的空间响起一阵铃声打破静谧, 敲击桌面的手指一停。
偌大的办公室,唯有办公桌上方的灯亮起,垂落小片暖色调的光影, 将男人秀挺的鼻梁勾勒得平添锋意,办公桌上手机屏幕上亮起熟悉的两个字。
接通后, 那边呼吸声都能听见,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傅审言轻笑:“怎么不说话?不是来为情人打抱不平么?”
听筒有了动静,呼吸声急促了下像是忽然被捏住鼻腔般轻微的鼻音,半晌,细细的嗓音轻颤着传来:“……不要这么说程越。”
深邃的眼眸一沉, 眼里划过刺痛的微光。
她小声开口,似有些挣扎:“图书馆合同违约的事,你有没有……有没有……”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声音颤抖得愈发厉害。
傅审言挑眉:“有没有徇私?”
“……嗯。”
他扯了扯唇,果断应道:“有。”
听筒里呼吸又急促了一下,喉咙吞咽口水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她的声音不敢置信般震惊:“工作…你不会拿公司的事情意气用事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傅审言抬了抬眼眸,光影被如墨的眼瞳吸入,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反问:“我是哪样的人?”
静默,静得呼吸声也似乎没了。
半晌,她轻声开口,语带哽咽:“我记得一切,包括小时候…记得你说话总是淡淡的,却很温柔,连我这样幼稚的小女孩烦你要陪着玩娃娃,你也没有拒绝。小傅叔,你…你是我从小时候起就很崇拜很喜爱的人。”
傅审言垂下眼眸,盯住光影下钢笔反射出的亮点,低声:“你小时候都叫傅哥哥,上个月还叫我老公,现在只是小傅叔了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出声来,细细的嗓音带着不住哽咽的哭腔:“为什么有这么多对不起要说?在程越那儿为了你的违约我跟他说对不起,现在因为选择了程越我向你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四、四年前我有感情很好的男朋友,我有爸爸还有幸福的家庭,一场车祸失忆再恢复记忆,人生就全变了……“
她哭得愈发难过,闭住气抽噎才接着哭:“丈夫是假的,婚姻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对你有感情,但迈不过心里的坎……你娶、娶我,只是想等我、我的爸爸,我的妈妈全过世后合法地拥有耀辉,比联姻都不如……为什么,为什么你娶我的真相这么不堪呢,我……我,我真的害怕这样的你……”
说到后面,听筒只剩呜呜悲伤的哭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尤其清晰,让人不忍去听。
“不,是……”
一开口,嗓音是从未有过的嘶哑。
傅审言按掉通话,眼底渐渐漫上猩红,五指收紧握拢,指骨泛白。
不是的,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为了耀辉。
十四年前。
专机抵达江城时突降暴雨,机场无法使用,飞机在江城上空盘旋了一个小时直至雨势稍弱才缓缓降落,徐徐停在一架高高的云梯旁。
舱门打开,架起的云梯旁站着一位撑着黑伞的中年男人,他认得,是大哥身边的得力助手。
“小傅总。”
男人面容沉痛,叫了这么一声,将握住的黑伞倾斜挡住淅淅沥沥的雨帘。
傅审言深夜乘上专机,在飞机上一点食物也没吃,十几个小时飞行下来竟不再像初听噩耗时身躯摇晃,脚步走得慢却很稳,只是脸色非常苍白。
他朝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与他一同回到机场停车场的商务车中。
商务车驶离地下停车场上至地面,光亮照入车内,猛烈的阳光刺得少年的眼睛闭了闭,望着窗外一片似火骄阳和照耀下与往日并无区别的繁华都市。
短短十几个小时,从国外租住的别墅回到江城,不禁眼神恍惚起来,阳光似照不进眼睛,只剩一片死寂的黑。
“傅总的死讯还没对外公开,小傅总您看什么时候公开合适?”那人问。
傅审言微怔了怔:“不公开没法出殡,在近日挑一天开会公开吧。”
男人欲言又止,见少年心思单纯只考虑到出殡,还是出声提醒:“虽然没公开,私底下消息已经泄露,传出去的人我还在查,但……但公司三天内跌了百分之十,直接公开,我怕股价再跌啊。”
他说完,目光担忧地看着眼前少年人年轻的面庞。
别说是外人,哪怕是他都担心傅氏的重担交到一个十九岁甚至可以说是孩子的人手中,能不能撑得下去。
傅审言微愣片刻:“是我考虑不周,那么公开的事以后再说。”
“好。”男人问,“小傅总,您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要不要先去休息会?”
他摇头:“先去公司开股东大会,通知下去总裁的变更,要赶在消息传开前稳住公司才行。”
那天他没有休息直达傅氏,会议室台下坐着的男人岁数小的可以作他父亲,大的可以当他爷爷,虽未公开傅承言的死讯,这些人显然都有各自的消息渠道,私下揣着怀疑,却在一个清瘦的少年人走进会议室坐到上首总裁位置时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
传闻几乎在这一刻证实。
总裁换任的当天晚上,傅氏旗下公司股价集体暴跌,一个个电话深夜打来——
“傅总,明科地产股价跌幅9%。”
“傅总,明信融资股价跌幅8%。”
“傅总……”
“傅总……”
傅审言坐在一楼亮着璀璨吊灯的客厅沙发上,身上还是白天开会时的西装没有换下。
以往除了家宴会穿西装平时一概不穿,年纪小又学生气太浓,此刻穿着合身的西装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而不是庞大商业帝国的掌权人。
他接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彻夜未眠,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去傅氏,所有人望着他的目光是新奇的探究的,还有提前释放出的怜悯。
他被这样的目光看得不适,走进总裁专属电梯,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三十岁的男子,自然地走进来抬起手在面板上取消81楼,重新按下80楼。
“傅总,昨天没人跟您说,早上还有个会议要开呢。”男人叫着傅总,却毫无尊敬。
傅审言沉默,暗自咬紧牙,跟他走去八十楼的总裁专属会议室。
推开厚重的门,会议桌两侧坐满人,有昨天开会见过的股东,也有在傅氏股份少到没资格出席股东大会的旁支亲戚。
见门推开新上任的总裁进来,所有人安坐在座椅上,没一个人动。
傅审言竭力控制表情,缓步走至上首位坐下。
一人按捺不住不等主持会议的人发言,便抢先开口:“明科从前几天到现在连跌了四天啦!再跌下去早晚股民到公司门口喷红漆说我们数据造假,迟早要被查的啊。”
另一人立刻接道:“明科的烂账多,要是被查说不定会牵连其他公司,这些年房地产市场一直不好,做房地产没前景,要我说趁还没跌破上市价,赶紧卖了能收回一点是一点。”
那个年代的房子全是国家分配,商品房的概念无人理会。房地产经济的雏形刚刚建立,形势很颓。
傅审言面容紧绷,他虽不懂,却记得明科是大哥一手建立。
“不卖。”他平静回应。
“二侄儿。”那人索性也不叫傅总了,语气强硬,“你才接手这些不懂没关系,但不能乱来啊,傅氏是大房的,但荣耀是整个家族的,我可不能看着你把傅氏带偏了!”
“不卖。”他重复,“下一个问题。”
“——诶你?!”
那人直接站了起来,坐在不起眼位置的傅元白厉声喝道:“坐下!”
那人回头,讪讪坐下。
傅审言抬起眼睛。
傅元白恢复平日温和的面容,指节叩击桌面,淡淡道:“审言再小现在也是傅氏的掌权人,大家是长辈要有长辈的宽容,不能对小辈摆姿态。”
“那我说说明成科技的情况——”
冗长的会议直到中午才结束,门一打开,铁青着脸的男人一个个走出,傅审言最后一个出来,独自回到八十一楼的办公室。
办公室大且陌生,他曾来过一两次,办公桌和书柜上摆放的傅承言一家四口合照相框此刻没了痕迹。
所有的一切崭崭新新,更陌生。
傅审言坐着抽了几抽纸巾,缓缓擦拭后颈的汗,坐在回国的飞机上时心里只有巨大的悲痛,现在后知后觉意识到——
艰难险阻还在后面。
傅承言的死讯在四天后公开,此时傅氏旗下的公司股价暴跌,短短一周市值蒸发百分之三十,江城人、傅氏的股民用实际行动表达对这位十几岁总裁的不信任。
葬礼简单不隆重,只有直系亲属参加。
墓碑上照片虽是黑白却那么鲜活,而照片上和美的一家四口却已长眠地下。
那天下着濛濛细雨,二叔、三叔和姑妈三家人在仪式结束后很快离开,重回安静,只剩细微的雨声。
傅审言一身黑色西装,伫立在傅承言的墓碑前,注视着他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
不知站了多久,脊背仿佛撑不住似的微弯,这几天来肩头压着整个傅氏的重担,过往所学一概用不上,所有人跟他说的他都陌生。
如此陌生,却还要他做决定,同时要应对如豺狼般虎视眈眈的旁系和内部派系。
他脱下外套铺在草地上,坐上去,细雨不一会将他的短发、脸颊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意,少年人已有成年男性的背脊却很清瘦。
“哥,我到今天才明白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承受着什么。”
平静的语气却掩不住声音的颤抖:“可我不会啊,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没用,如果,我是说如果,傅氏在我手上败落,你会原谅我么……”
眼睛涌上一股热烫,他抬起手掌捂住脸,泪顺着指缝流淌。
他低声喃喃:“你为什么会出事,我为什么不学经济管理,事情发生了,只能听别人怎么说,分不清对还是错。这样的我,怎么能够、怎么配领导傅氏……”
“昨天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望着楼下小小的一个个人影和车流,甚至闪过跳下去一死了之的念头。”
热烫的泪大颗没入湿润的草坪,少年自嘲地笑了声:“哥,我是不是很没用,还好你看不见,看不见你有这么无能的弟弟……”
他低低地倾诉,没留意旁边轻微的脚步声。
“傅哥哥?”
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有些耳熟。
手指迅速拭去泪水,他转过头,女孩一身深灰连衣裙,不像四五岁时微胖,身形纤瘦美丽。
漂亮的小脸上浮现惊讶的神情,大眼睛睁得更大:“啊,你哭了?”
他狼狈地别过头,又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你为什么哭啊?”孩童特有的天真语气。
傅审言忽然停住,此刻没有旁人,本就是宣泄情绪,何必在意?
他轻轻牵了牵唇,跟尚不懂事的小孩说话反倒松弛了连日紧绷的神经,语气低沉地道:“因为我很多事情不会,很没用。”
“不会可以学啊,”她正是上学不久的年纪,对知识的热情甚至超过芭比娃娃,“老师说了,活到老学到老!”
活到老,学到老。
傅审言自嘲地扯动唇角,来得及么?
以最无知的状态进入最困难的状况,只怕傅氏撑不到他学会那一天。
眼前的小女孩忽然蹲下来,伸出双手将他抱住,傅审言愣住,一只小手在后背轻轻地拍了两下,如一只猫儿的小力气。
“抱一抱就不哭。”她语气轻快却坚定地道,“傅哥哥别担心啦,你是我见过最最聪明厉害的人,什么你都一定行的!”
“映真,映真——”
台阶上传来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呼喊,她收回手站起来朝他乖巧地挥了挥小手:“傅哥哥下次见,妈妈在叫我呢。”
小女孩迈着小步走了。
心口的衬衫被她靠过来的小身躯贴着留下些许温度,傅审言怔住良久,起身将外套收起搭在小臂,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一片清凉雨意中的墓碑。
下山,心却比来时滚烫,深邃的眼眸渐渐凝起光。
在他最艰难乃至图穷匕见的困境中,在冷冷的雨幕中,她曾给过他一个拥抱的温暖。
再见是九年之后。
他吩咐助理买来她爱吃的糖,明艳活泼的少女视线没有在糖上停留,在他跟前规规矩矩地低了低头,叫他:“傅总。”
那是九年里,傅审言最为怅惘的一刻。
他与时间争、与商场对手争,他赢得了时间、赢得了利益,却与曾在至暗之时给过温暖的小女孩形同陌路。
一年后,收购一个疗养院集团前他去城郊一座分院考察。
外边白雪一地,院长亲自陪同他在医院上下,傅审言面容冷漠,一边迈步一边观察。
“今早762床心脏停搏!抢救半天才救回一条命,把我累够呛。”
“那个耀辉的千金吗,好可怜啊,这么小就成了植物人,要是我还不如早点死了投胎算了。”
经过某一层走廊时旁边两位护士的声音传来,傅审言脚步一停,偏头淡声问道:“耀辉的千金在这里?”
“是,是啊。”
院长不明白他问这个的用意,一路这位就没说过几句话,于是主动将他带去762床病房外,推开门。
年轻的女孩闭着眼睛,脸上盖着呼吸罩,五官还有漂亮精致的影子,却憔悴苍白得厉害。
院长介绍情况:“重大车祸后,人就这样了,今天早上心脏停搏差点不行,救是救回来,这辈子恐怕都是植物人了。”
傅审言静静看了她一会,回到公司让石景宽将耀辉的情况收集汇总后汇报上来。
等待的时间,他闭目沉思,他记得耀辉梁总出事后耀辉的事务由梁太太负责,近年地产政策不利,梁太太又不善经营,耀辉早从全国五百强地产退出。
报告呈上后,他细细翻阅,着重看近两年年报财务方面的数据,眉越皱越紧。
石景宽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梁太太似乎有卖掉耀辉保一部分资产的意思,最近和圣力、万城的人都接触过了,但都没成,估计梁太太心里价位较高。”
“约她到傅氏谈谈。”
傅审言合起报告,淡声吩咐:“让融资部做一个注资的收益评估。”
梁太太他只剩模糊的印象,记不清了。只不过她这两年在地产界昏招频出将耀辉一手好牌打坏,也是业内的谈资。
卖了耀辉,一笔巨款握在她手中,未必不会让有心人骗去。
傅审言做下一个决定。
他无意情|爱,不介意傅太太的位置是哪个女人。
她给过他一个拥抱的温暖。
他给她傅太太的身份,护她安睡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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