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复式别墅结构,门前花园占地不小,程老爷子最是风流儒雅的一个人,曾经这一片花园里,有水榭亭阁,有石桥棋台,仿古设计,美轮美奂。
可惜程太太最不喜欢这些富有年代感的建筑,哄得程少东毁的毁,拆的拆,修成一个欧式风格的庭院。
美则美矣,未免落了俗套。
周之辞所站的这方地,曾经有一张浑然天成的石桌,每逢爽朗晴日,爷爷就在这儿手把手教他练字,他习的杂家,笔走龙蛇间自有个人特征,彼时小小的男孩子踩着矮凳站在一旁看,往往一练就是一上午。
斯人已去,旧物不再,他对这个所谓的家,所剩无几的情感也终于在程太太这番变脸中消耗殆尽了。
周之辞堪称礼貌的回答:“我来拿东西。”
程太太涂抹着鲜红唇膏的嘴唇一动,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发现这位富贵打扮的太太,说得却是“晦气”两个字。
周之辞只当什么也没有看到。
程太太再想发难,也不好当着戚家的面,她只好忍下满腹怨怼和牢骚,恨恨地踩着高跟要往回走。
顶替了周之辞嫡孙地位的程舜比周之辞小二岁,两人从小就不对盘,程舜这人自大又骄横,从来看不惯夺得爷爷所有宠爱的周之辞,明里暗里不知给他使了多少绊子,可偏偏周之辞性格沉默,一言不发,受伤也不会寻求帮助,这更是加剧了程舜的无法无天。
他从小在象牙塔里长大,只当周之辞是自己一辈子的敌人,被程太太养成了个井底之蛙的性子,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比周之辞要矮上不少,此刻却昂首阔步,高高扬着头,透出几分不伦不类的古怪。
“既然出了程家的门,就没有再回来的道理。”他转转眼睛,看着那车,京中有无数的黑色大奔,就说自己家车库,也停了好几辆,所以程舜并没有意识到车前的特殊号码牌。
程舜抬手指着周之辞,轻蔑的笑说:“妈,他说是戚家就戚家?万一他骗人呢?您也知道,周......他这人惯会花言巧语,骗的爷爷认他做嫡孙!”
也是。
周之辞就是程家养着的一条狗了,不顺心的时候,就用扫帚把他赶走,他这样不登台面的私生子身份,怎么可能会认识戚家的人?
程太太转回头,怀疑的目光钉在中年男人脸上。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心里却想这群草包真的是草包,哪有人敢顶着戚家的名号招摇撞骗?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他上前一步,有些护着周之辞的意思,声音淡淡,然而眼睛却不看程家那对母子,只说:“ 小少爷和我们家老先生渊源颇深,程太太若是有疑,大可亲自过问我们老先生,再不然,也可以问我们小姐。”
他刻意省掉周之辞的姓氏,只称呼他微“小少爷”,足见戚老爷子对周之辞的维护和厚爱。
中年男人笑了笑,转了话锋:“程太太可不要拂了老爷子的面儿。”说完这句话犹嫌不够,又补了一句,语气意味深长:“听说程总参投了大小姐手下一桩生意?”
程太太再蠢笨,也是听出了他话中有话的意思,脸色青红白绿走了一遭,竟然是被一个司机下了脸子。
她气恨难当,涂着艳丽蔻丹的手一把捂住还想继续说什么的程舜的嘴,只道了一句扭曲的“自便”,然后拖着人回了大厅。
周之辞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本以为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三言两句间,就让带他来的人给摆了回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脚尖微动,向着他微微鞠躬:“谢谢您。”
中年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手臂,笑着摇摇头,用唇语说道:“这儿还是程家呢。”
周之辞了然,心中感激不已,中年男人笑说:“少爷要是不介意,喊我陈伯就行,好了,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才进程家,所有人将他视若无睹,甚至有人用一种不加克制的音调说,“走就走了,还回来惹夫人生气干什么......”
周之辞表情没变,始终是一副神色淡漠的模样,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一个老妇人跌撞着从后厨小跑过来,见到他,眼神一亮,面上却难掩焦心:“小少爷,您回来了?!”
周之辞脚步轻顿,眸中瞬间敛了冷寂,语气微微柔和,那是一种对亲近之人才有的态度。
“柳姨,我取了东西就走。”
“哎哟,好好一个孩子......”说着说着,老妇人就要伸手抹眼泪,哀戚地说:“走了也好......走了也好,若夫人泉下有知,肯定也会希望你离开程家。”
一想到苏梦心那副口蜜腹剑的模样,柳姨气得嘴唇颤抖,她四下张望,瞪回好几个想要听墙角的用人,咬牙切齿地说:“她太不是个人了!还有先生......唉!”言罢竟是说不下去,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周之辞无所谓的笑笑:“不用为了这些事情生气,以免自个儿气着自己。”
“可我舍不得你啊......”柳姨以袖拭泪,哽咽着说:“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离开程家,我也待不下去了。”
周之辞扭开房门,闻言手指停滞。
门柄微凉,在他手心里握了片刻,也生不出一丝暖意。
柳姨从小照顾他长大,如今他有机会离开程家,那柳姨怎么办?柳姨年事已高,本该到了享清福的时候,现下却还要为小辈之间的事情烦心,难怪刚染不久的黑发,两鬓又斑白了许多。
周之辞旋身,轻轻握住柳姨的手,少年神色郑重地许下承诺:“柳姨,您等我,我一定想办法从程家把您要出来。”
柳姨知他言出必行,但到底仅有十五岁,身后也无人可以倚仗——柳姨并不知道周之辞和戚家的关系,甚至连周之辞本人也未必清楚,但是别人肯对他施以援手,却不是给他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机会。
柳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抹抹眼睛,绕过这个话题,只帮着他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小少爷,不管怎么样,您都要好好地生活,不让旁的人捡了笑话去说,这程家,能不回来就不要回来了,左右你也不姓程。”
她顿了顿,从周之辞房间里的天窗望出去,天空一碧如洗,干净剔透,可这一方小小天地却圈紧了两个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灵魂。
陈旧书桌立着周文音和周之辞的合影,彼时他只有五岁一点,不过那时候周夫人的身体已然不大好,她穿一身白山茶似的连衣长裙,长发垂在后腰,眉眼温柔地看向怀中儿子。
病中倦容深重,掩不去她五官的精致。
柳姨眼尾又滚出两行清泪,她拿起相册抱在怀里,回想过去时光,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夫人自出生起,便是我在照顾,后来嫁给程家,我也跟了过来,周家和程家比,虽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可一身清贵,比这市侩之地不知好上多少——也是小少爷懂事,不愿意把事情告诉给姥爷听。”
周之辞坐在床沿,腿边立了一只20寸的黑色行李箱,他在桌边搭一只手臂,眼神落到柳姨摩挲着的相册,喉间枯涩,不自在的转过眼光。
“......周家和戚家,我还是知道怎么选择。”
想要借力打力,已经对他伸出橄榄枝的戚家无疑是周之辞目前最好的选择,如果他回到周家,他们必然不会再让他搅合进这些事情。
周之辞攥紧手指,眼睫垂拢,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只有足够强大,我才能查明当年真相......我要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
柳姨张了张唇,只吐出一个饱含心酸无奈的叹息。
他东西不多,收拾也快,不待半刻钟,周之辞提着行李箱出来。
柳姨半边身子探出门外,另半边却没动,这是一个很典型想要出门却又硬生生被遏制的动作。
“柳姨。”周之辞最后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您等我。”
“好、好......”柳姨满心不舍,叮嘱了他许多,冷了要加衣,病了要吃药,好好念书,既然跟在戚老先生身边,多向他学习。
周之辞一一耐心应了,临了也没有告诉她,戚老先生不在国内,把他带回戚家的那个人,是戚老先生的孙女。
无端端的,又想起戚蔓语来。
告别了柳姨,陈伯帮忙把行李箱放到后车厢,透过后视镜问他:“小少爷,那我们回去了?”
周之辞收回视线,不再看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程家,垂眸“嗯”了声。
司机其实并非司机,而是戚家的管家,原本的司机小李已经跟着戚蔓语去了邻市,本来这些小事也用不着他亲自送,不过戚老爷子一通电话,整个戚家上下无一人敢怠慢他,再者,陈伯想到程家必定不会让他轻易进门,姚妈也在出门前隐晦的提了一句,他全然明白,要让小孩不再受屈辱。
陈伯沉默寡言,周之辞更是个锯嘴葫芦的性格,萦绕淡淡清香的车内安静无声。
周之辞低头看手机,正想要刷一刷国际新闻练习翻译,不料手机新闻却给他自动给他推送了一则信息。
“......大厦剪彩仪式,知名跨国慈善企业家之女戚蔓语小姐莅临本市开展考察活动......”
编辑深谙阅读密码,首页中放了一张戚蔓语的单人照。
若拿戚蔓语的长相放在娱乐圈内,还真找不到一款代餐。
她是极冷极美的艳,是菩萨面容,却从不渡人。
周之辞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强行把心里古怪的念头压下去。
原来是到c市去了......
他没有点进标题,没想到大数据却记住了他这短短几息的停顿,接二连三的弹出各种有关戚蔓语的新闻。
【戚氏大小姐横店探班,两人牵手亲密回酒店】
【明锐府碧城花园二期开盘,戚氏独生女戚蔓语豪掷千万讨流量小生开心】
【戚大小姐又换新人?和容氏二少竟成过去式!】
周之辞被那鲜红的感叹号刺痛眼底,面无表情的关上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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