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圩城的路上是让人不安的,冯湘他们没有过关的文书,官府又会拦截个高的男人,因此形成的紧张气氛,让冯湘陷在无法摆脱的担忧里。
出圩城向南方的大路只有一条,赶着车,肩挑担物的路人们前后相连,移动在阴沉的天色下。
阿岑抱着阿陵,看看忧心忡忡的冯湘,“阿湘,你在想什么?”
冯湘向身后看看,他们离开圩城已经有一段距离,周围除了陌生的行人,并没有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征兆。
不会再有意外了吗?冯湘默默地想。
阿岑的心里没有任何担心或害怕,但他感觉到了冯湘的不安。冯湘心里的不安像微弱的叹息,混杂着一点恐惧的寒意,当这不安的气息浮动到阿岑的身边时,他就立刻察觉了。
阿岑把怀里的阿陵移到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青黑的石子,叫冯湘:“阿湘,你看。”
冯湘看见他的手里拥挤的石子,愣了愣说:“石头?”
阿岑用两根手指扣住一颗石子,高兴地说:“阿湘,我发现我很会射石子。如果有人妄图拦住我们,我会射破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只想立刻逃走。”
冯湘忍不住笑了,她向阿岑点点头,眼中露出的光芒又重新凝滞起来。
冯湘觉得,阿岑为了几颗石子高兴是不对的,原来的岑公子应该不希望自己变成心智天真的人,这根本不是他。
“阿湘,你为什么还在烦恼?”
阿岑把石子放回口袋,“阿湘,你不是说,想依靠自己没有的力量?你不是愿意依靠我吗?”
这是上次争论的时候,冯湘在无意中吐露的想法,他还格外记着。
冯湘想了想说:“对,我不是很有信心,就算我特别谨慎,随便遇到的一点麻烦也会让我心烦意乱,因为我还带着阿陵。阿岑,你清楚你的能力吗?我见过你教训坏人,你可厉害了,如果谁招惹了你,他一定会后悔。所以你在的时候,我就能放松一些,也不觉得前路可怕。这样说好像是在利用你,我也知道不对,但我是愿意回报你的,只要我能做到。”
阿岑说:“我不觉得你是在利用我,这只是顺其自然的事。如果有人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不愿意照顾你和阿陵,他一定丑陋又自私。现在呢,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昨天晚上我在街上遇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看来他想偷袭我,被发现后立刻改成好意又殷勤的样子,我怀疑他可能和山上的那些杀手有关。”
冯湘吃惊地问:“后来呢?你回去以后怎么没有告诉我?”
阿岑说:“他偷袭没有得手,后来就那么算了。我怕你知道以后睡不好觉,所以没提。”
冯湘问:“他真的想偷袭你?”
阿岑点头,“当时街上空无一人,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这是有些可怕的,我并没有早点发现他,和他纠缠一定会很麻烦。”
冯湘见他这样说,忍不住又向身后看看,路上只有一些普通的行人。
阿陵挂在阿岑的脖子上,低头向他放石子的口袋看一下,然后说:“阿城,我要看你射石子。”
这要求或许正投其所好,阿岑高兴地举起阿陵放在右肩上,两人开始玩用石子射花花草草的游戏。
在这条越走越荒凉的大路上,距离冯湘,阿岑他们约半里路的后方,有对赶路的老夫妻。白发的老头带着竹帽,瘦而佝背,用独轮车推着老婆婆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对老夫妻默默赶路,很少开口说话,总是一起遥望前方阿岑的背影,像两只盯梢的鹞鹰。
当他们看到阿岑竟然在和孩子玩射石子,‘老婆婆’忍不住问推她的‘老头’:“幽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你擅自帮殿下改变了行程,你应该向我解释清楚。”
被她叫作幽从的‘老头’,冷漠地说:“殿下不就在那里,詹君郡主,你需要什么解释?”
詹君的目光敏锐地一聚,两片柔唇轻启轻合,“你应该告诉我:殿下改变行程,突然乔装的目的何在?那对母女是什么人?最大的问题是:七天后,我们能不能按时返回明犀山!”
幽从推着叽叽作响的独轮车说:“郡主,让我提醒你一句:殿下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昨天晚上,我当面询问殿下的时候,他告诉我:我认错人了。郡主,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殿下不希望我们干扰他的安排。”
詹君看着幽从缺乏表情的假面,也是提醒道:“如果殿下没有按时返回明犀山,就会发生意外的混乱。”
幽从毫不犹豫地说:“我是殿下的奴仆,是为他而生,我只在乎殿下怎么想。”
詹君问:“你不怕被追究问责?”
幽从微微仰起下颌,“在明犀山长大的人,心里只有殿下,不会在意其它的看法。”
詹君双肩直起,“考虑其他人的想法,也是在为殿下考虑。因为我不是在明犀山长大的人,你就对我的意见有偏见吗?”
幽从说:“这和你从哪里来没有关系,你能和我们一样,心里只有殿下吗?”
詹君失望地问:“原来你不信任我?”
幽从说:“因为你更在意混乱。”
詹君觉得幽从很像一块石头,幽从是她见过最死脑筋的人,他可能不算是完整的人,他唯一的人性和需求都是忠于岑主殿下。
詹君郡主碰在幽从这块石头上,只好放弃说服他的企图,而且幽从还毫不在乎她的感受。这当然很让人气恼,所以詹君从独轮车上跳了下去,并对车上的孩子招手:“阿敢,你跟我一起走。”
阿敢是个体格结实,略显得早熟的孩子,他背着一个有彩须,绣图腾的布包,跳下车的时候身上响起叮叮的铃声。
詹君拉着阿敢快走几步,把幽从丢在后面一些,然后问:“阿敢,幽从和你说过殿下现在的打算吗?”
阿敢摇头,詹君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们,这是不对的,你同意吗?”
这次阿敢没有点头,詹君说:“既然只能这样,你算一算我们的前程是吉是凶?”
阿敢边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系在银绞绳上的铃铛,他把铃铛紧紧缠绕在右手上,闭上眼睛占卜。
循环在旷野上的微风渐渐被吸引到阿敢身边,挤在一起钻进铃铛的开口,让铃铛发出奇怪的声音。
阿敢忽然睁开了眼睛,詹君急忙问:“怎么样?”
阿敢垂下眉毛说:“我饿了。”
他的肚子很响地咕噜了一声。
真是糟糕透了,詹君很忧虑地想:她根本无法和这两个人共事。她奉皇后旨意去明犀山,是为了让陛下和岑主殿下之间更亲近,更和谐,才不是要和奇怪的人一起,在没头没脑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这会让她看起来像个傻子。
詹君决定自己去问一问岑主殿下,再把消息马上送回宫城。
从圩城南下的旅人数量不少,到日暮时,在合适的位置上,一个由几间客店和几家饭铺组成的小镇子出现在赶路的人们眼前。
冯湘,阿岑带着阿陵住进其中一间客店,幽从,詹君郡主和阿敢尾随进去,因为客房只剩下一间,幽从和阿敢被詹君派去了别家住宿。
詹君郡主的房间就在阿岑隔壁,这让她觉得满意并有些激动,詹君无法在接近岑主殿下时保持泰然自若的心情,这一点早就让詹君看清了自己真正的份量。
阿陵洗完澡,拿着几颗石子在客店的过道里玩,看见一个漂亮的姐姐在门口稍稍露出些脸,看见她后就一直看着她。
阿陵已经记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道理,所以慢慢背过身,向回去的门口走。
詹君等到阿陵进了房间,才走出来准备敲阿岑的门,但阿陵又忽然探头出来看她,詹君只好转身回去,心情复杂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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