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圩城几天后,仍有人在跟踪阿岑和冯湘,阿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低语。
女子的敏锐感告诉冯湘:阿岑有心事。他偶尔看向身后空旷的地方,有时出神地在想什么,冯湘也有些不安,决定在休息的时候和阿岑谈一谈。
晚上,荒山小岭上的驿站里,吃过简单的干粮后,冯湘几人各自做起应做的事。阿敢在屋子的角落里练习卜算,阿陵很乖地看他卜算,两个孩子之间不太说话,但很和睦。
冯湘带着要织补的小物去找阿岑,驿站里只有一间空房由冯湘带着孩子们住,阿岑要睡在屋后的草房里。冯湘先听到阿岑说话的声音,然后看到穿着黑衣的幽从。
冯湘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是幽从,阿岑告诉她:幽从把詹君送到安全的齐州后,会回来和他们一起去繁陵。
突然的一眼间,一身黑衣,神情冷漠的幽从,让冯湘想起了初识时的岑公子。
冯湘不禁觉得:幽从果然是一直跟随着阿岑的人,他的神态和气息非常像阿岑原本的样子。
幽从无声地向冯湘一礼,冯湘和阿陵是殿下要保护的人,即是幽从要保护的人。在幽从的心里,人只分为‘有关’和‘无关’两种。
阿岑说:“阿湘,幽从告诉我:有两队十人的不良者在尾随我们。他们在路途中交替盯梢,把消息传送给他们的主人,他们应该是因我而来的。”
冯湘说:“我看你白日里有点心不在焉,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阿岑说:“是,他们倚仗着阴暗的便利和人多势众,恣意妄为的胆量很让人恼火。”
冯湘没有想到,有人会一直跟着阿岑走到这里……冯湘回想起在山上遇袭的那晚,难道也是同样的原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岑歉疚地说:“阿湘,好像都是我的错。我想保护你和阿陵,却让你们身处危险。”
冯湘想了想后,坦然地说:“这里不是可以胡作非为的边境了,如果他们敢袭击你,怎么不干脆那样做呢?我们来想出一个办法吧,阿岑,你是不是一直在这样想?”
阿岑问:“你不生我的气?”
冯湘摇摇头,“我知道,你只想保护我和阿陵。”
阿岑说:“我想在鲁阳城解决这件事。”
鲁阳是继续向南的下一站,再向南百里,就是那个繁华的小城。
两日后到达鲁阳的时候,最开心的人是阿陵。阿陵没见过像鲁阳这样漂亮的地方,城里到处是干干净净的石板路,路边小铺的彩幡有各种颜色,高楼的边沿上涂着彩绘,街上的行人也比别处的精神,好看。
走进城门的一刻起,冯湘的心情是真真紧张起来了,她回应着阿陵的问答,脑海里始终在想:阿岑要在这里反击跟踪者的决定。
在这以前,冯湘在路程中总是选择投靠驿站,这次听从阿岑的安排,选择了鲁阳城里最好,最贵的客店。阿岑的理由是:驿站和路边的小客店里人员混杂,进出随意,对冯湘和阿陵的安全不利,也不方便摆脱跟踪。
住进客店里最好的上房后,阿岑告诉冯湘:幽从会确定跟踪者的下落,那些人这时一定也在城里了。阿岑和幽从去解决跟踪的问题时,冯湘,阿陵要和阿敢先离开鲁阳。无论如何,冯湘和阿陵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冯湘低头担忧,那次山中的遍地血泊是一幕太残酷的记忆,她仍无法想象,一具血肉之躯怎么能承受那样的考验?
是的,阿岑确实做到了!但这种事为什么必须一而再地发生?阿岑这次要面对的又是几人?
冯湘越加觉得自己微小,她的时光,只是耗费在过去那些贫瘠,可笑的生活中,总是在为一些微小的得失而麻烦重重。即使她现在非常担忧阿岑,甚至感到心微微发痛,她也帮不上忙。
冯湘欲言又止,阿岑的决定和他的过去有关,他有勇气面对一切,这是他想做的。
阿岑和冯湘交待清楚以后,阿敢拿出铃铛占卜,他预言:当夜戌时附近会有火。可以掩护他们离开。
夜色沉重时,阿岑射灭客店檐下的灯笼,和幽从沿着屋脊到达临近的巷子里。跟踪者的其中一队此刻正分散在客店周围,另一队在距离客店不远的一户宅子里休息。
阿岑和幽从来到那户宅子的后门,幽从缩紧身体,慢慢变得矮而肩宽,脸也变成了另一副样子。幽从一直跟着这些跟踪者,熟悉他们的容貌,可以变化成其中的某个。
变成丑汉的幽从向阿岑点头,阿岑走进墙边的阴影,幽从随即敲了敲门。
进入宅子以后都很顺利,解决掉需要动手的麻烦后,阿岑只留下小队的头目,查问他们一路跟踪的目的,和背后的指挥者是谁?
幽从把头目捆在椅子上,这个惧怕阿岑,更惧怕自己主子的家伙,怎么也不肯开口……
阿岑玩笑道:“幽从,你看,把他的脸捏成我的样子好不好?这样他就能对主人有所交待了。”
幽从将阿岑的玩笑当真,但不愿,这种人怎么配得上殿下的脸?
阿岑靠近头目,有些苦恼。这些人从边境尾随他到这里,显然和他去边境时做过的事情有关,如果阿岑还记得他见过谁?和谁存有矛盾?就能通过交谈,从这个头目的心里‘听’到真相。
但阿岑都不记得了,幽从也不知道他们去边境的真正目的,所以……就无从谈起。
阿岑挑选了一个真相开始尝试,他问:“前些天,想从郡主身上打听消息的,也是你们?”
阿岑‘听’到头目心里微弱,而刺刺的细响,这是心惊的声音,他承认了。
阿岑自己也有点吃惊,为什么他能如此确定别人的心声?似乎根本不需要理由,他就是能确信。
阿岑继续问他:“你们想杀了我吗?”
头目的心里传出犹豫的蠕动声,咕噜咕噜有如空乏的肚子。
阿岑想,看来他们并不想干脆地杀了我,我的某种秘密对他们还有用处。
阿岑问:“你的主人是谁?”
头目很惊恐,仍旧没有松开嘴唇,因为阿岑并没有逼迫他的行动。
“告诉你的主人:如果他不敢自己来找我,我会去找他。”
阿岑从他身边走开,第一次为失去记忆遗憾,没有记忆的证明,他难以干脆地作出了结。
宁静的黑暗中冒出一点火光,不久烟雾和叫喊跟了上来,燃烧的屋脊像一条火龙,因为人群的慌张形成了恐怖的漩涡。
漩涡波及之处形成一场大乱,报警的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阿敢对已经准备好的冯湘和阿陵说:“我们走吧。”
冯湘,阿陵和阿敢,三人化为两条身影,是幽从擅长的安排。他们看起来是对夫妻,冯湘是乔装成了男子,披头巾的女子是阿陵骑在阿敢的肩上所扮。
阿敢驮着阿陵,行动非常方便,完全隐藏了孩子的身份,守在客店外面的跟踪者果然没有在意。他们从容地在黑暗和火光的背景下离开客店,坐上了轿子。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冯湘终于在约定的地方见到阿岑,他的身边有三匹从跟踪者那儿带来的马。而幽从,直到第二天的午后,才牵着小红驴回到南行的队伍中。
从这天起,南行的队伍偏离了南方,因为在距离鲁阳不远的地方,还有南下的运河。从运河入江后一样可以去繁陵。
摆脱了跟踪者以后,冯湘和阿岑恢复了往日的轻松,阿陵和阿敢渐渐形影不离,只有幽从总是一言不发,像一团忠诚的冰霜跟随着阿岑,或将自己隐藏起来专心修炼。
冯湘一直很想和幽从谈谈心,因为幽从几乎是最了解阿岑的人,他和原本的阿岑又非常相像。冯湘觉得,幽从可以帮助阿岑找回自己,冯湘需要幽从告诉她一些重要的事情,才能实现冯湘帮助阿岑的愿望。
找到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每次到达休息地的时候,幽从转眼就不见了。冯湘只好向阿陵求助,她有几次听到阿陵说:幽从变成了一只箱子,幽从变成了一个草堆……
冯湘跟着阿陵走出投宿的客店,沿着黄土的围墙绕了半圈,不确定阿陵是不是真的能找到幽从?
但是阿陵很认真地到处寻找,走到夕阳下的小路口后,阿陵指着大树下的一个石龛说:“娘,幽从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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