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噩梦中惊醒后,幽从僵直地坐在地上,在低暗的晨光变化成一堆湿乎乎的泥土。
冯湘不久也醒了,她看着那堆泥土愣了愣,去幽从身边摸摸他的额头。幽从恢复成他自己,然而一言不发,好像只想继续做那堆泥土。
冯湘见幽从暂时还无法恢复,想找到一些理由鼓励他。
冯湘说:“幽从,现在可不是泄气的时候。如果你不打起精神,谁来帮助阿岑呢?如果没有你,那些跟踪者现在还在我们身后。”
幽从想打起精神,最终只动了动嘴唇,“可我无法再修炼下去了。”
冯湘问:“暂时停下修炼会怎么样呢?”
幽从沉默后说:“无法继续修炼……我是为修炼而生,不能修炼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冯湘想了想说:“这是你爹娘告诉你的吗?你的生命是父母所赐,他们也这样认为?”
幽从奇怪地看看冯湘,他其实已经不记得究竟是谁告诉他‘你是为修炼而生’?
在幽从的生命中,这句话总是被反复,反复告诫,这是一句幽从谨记的‘箴言’,是他生命的基石。
冯湘见幽从不会回答,看来这个问题是不可议论的禁密。
冯湘说:“我明白了,你很需要修炼。但是阿岑看见你这样,他会觉得很奇怪,你希望他也为你担心吗?”
幽从立刻摇摇头。
冯湘忽然想到,能够简单解决问题的办法了,那就是阿岑。只要搬出阿岑,幽从就会毫不犹豫地打起精神来。
这天早上,幽从也和大家一起坐在桌子旁边,和大家一起吃煎饼和粥。阿岑,阿敢,和阿陵都为幽从的出现感到新奇。
阿岑用筷子举着煎饼说:“阿湘的手艺真好。”
阿陵用筷子戳着煎饼说:“娘的手艺真好。”
阿敢也用筷子戳着煎饼,非常害羞地说:“娘的手艺真好。”
阿陵向冯湘解释:“娘,阿敢没有娘,我和他说好了,要把娘分一点给他。”
冯湘在忙碌中听到了一些,笑着转过头说:“好啊。”
只有幽从散发着引人注意的怪怪气息。
阿岑有意给他融入的机会,关心地问:“幽从,煎饼好吃吗?”
幽从恭敬,认真地说:“……姐姐的手艺很好。”
阿岑高兴地笑了,“今天像是个新的开始。”
阿陵点头,“我们要去坐船。”
冯湘也特别注意着幽从,她劝慰幽从的那些话,会不会有用呢?
时节已是七月,北方干燥的暑热像过于亲密的呵护,压着皮肤,融进呼吸,使人头上冒出焦气。
慢慢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路上有绿荫笼罩,大家露出困倦,连阿陵也不愿意说话了。
冯湘放慢速度,等神情木木的幽从跟上来,试着和他聊天。离开客店以后,幽从还未说过一个字呢。
冯湘问:“幽从,你觉得热吗?”
幽从摇摇头。
冯湘明明见他脸色热红,手握的缰绳也被汗水浸湿,这种‘不热’的回答是因为习惯了修炼时的忍耐吧?
冯湘原来也觉得奇怪的,阿岑和阿敢确实从未抱怨过遇事不顺,或辛苦之类,看来都有同样的原因。
冯湘觉得,让人累而不觉累,苦而不觉苦,好像是舍弃了什么才换来的,究竟值不值得呢?
就在冯湘努力想让幽从,对修炼以外的事情也产生兴趣,认可周围的世界也非常有趣的时候,阿岑开始回头寻找冯湘。
阿岑看见冯湘的马紧紧挨着幽从的马,冯湘淡色的遮阳宽帽微微地抬起,她用亲密的目光看着幽从,像花儿被停留的蝴蝶吸引。她对幽从露出的笑容过于动人。
阿岑心里冒出茫然的疑问。
“阿湘!”他毫不犹豫地喊。
冯湘听到,目光转向阿岑,还剩下微微的笑容,“嗯,怎么了?”
阿岑说:“你过来。”
冯湘去他身边,和阿岑两眼对两眼。
他等了一等后说:“你笑一笑啊。”
冯湘很奇怪,“笑一笑?”
阿岑见她并不想笑了,只好说:“你走在我旁边,靠我近一点。”
冯湘靠近他继续往前走,一瞬后,忍不住抬头看看阿岑的神情,想不清楚他忽然提出要求的目的?
两人并肩再走了一段路,阿岑心里慢慢变得高兴了,低头问:“阿湘,你和幽从在说什么?”
冯湘正要回答,张开的嘴唇又抿紧,她想到幽从过于在意阿岑的心情,幽从应该不想让阿岑知道:他现在非常无力和沮丧。
冯湘在心里把幽从和阿敢都当成孩子,她选择了简单的解释,“嗯,幽从很可爱,我想和他随便的聊一聊。阿岑,你应该多和幽从相处,他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阿岑点头,“嗯。”
冯湘说:“ 如果幽从知道,你喜欢他更放松一些,他一定会照做的。”
阿岑说:“我知道了。”
临近傍晚,他们走到一个看起来很荒芜的村庄,原本是在这里借宿的打算,但村子上竟然没有一个人。
晚风卷起热乎乎的尘土,迎面吹向牵马的几人,冯湘向阿岑说:“这里的人家屋后堆着柴火,门前也有打扫的痕迹,肯定是有人居住的。不知道他们都去哪儿了?”
阿岑指着靠近村子边缘的地方,“我们先去休息吧,也许再等等,他们就回来了。”
这仍旧是个苦热的夜晚,夜空和星星看上去那么沁凉,仰望它们的人却困燥极了。
冯湘点起一堆草烟熏走蚊虫,阿敢忽然紧盯着杂乱升起的烟雾,拿出占卜的铃铛摇了摇。
幽从立刻问:“怎么了?”
阿敢转身向阿岑说:“岑主,这里的风气有异样,是一场小小的灾祸。”
“有灾祸?”阿岑向空荡荡的村庄望去,那些没有光亮的屋子给人很不安的感觉。
冯湘担心地问阿敢:“是什么灾祸?住在这个村子里人现在安然无恙吗?”
“嘘。”阿岑让他们静一静。
阿岑感觉到极轻的动静,向他们缓慢靠近,又停下,来自很远的地方。
阿岑跨上一匹马,转眼消失在夜色里,冯湘来不及向他问出一句话,连忙催促幽从跟上去。
幽从摇摇头,他需要一个命令。
冯湘担心地等了又等,阿岑终于带着一群人走回来,他们是住在村子里的人,一起去远处的土洞里避祸,携着儿女,背着包袱。
冯湘问阿岑:“这是怎么回事?”
阿岑说:“这里的附近有一伙劫匪,每到有收成的时候,就会来村子里打劫。他们是因为这个出去避祸了。”
冯湘在边境上住了好几年,很清楚土匪的可恶,如果村子附近有一伙劫匪,大家的日子会过得非常艰难。
家园就近在眼前,村人们却犹豫着不敢回去,他们已经在土洞里躲了两天,没有一个不是灰头土脸的。
冯湘小声问阿岑:“是你让他们回来的吗?”
阿岑说:“他们在那里躲得很辛苦,还有老人病了。我只是说,这样躲避的用处不大,为什么不想想别的办法?村里主事人说,官府也承诺会派兵剿匪,但劫匪总是突然出现,官府抓不住他们的行踪。”
冯湘问:“你要帮他们想办法?真的能帮他们吗?”
阿岑目光闪亮地问:“阿湘,你觉得,我们能帮他们吗?”
冯湘默默地想了想,‘劫匪’让冯湘又想起夜间山上的那场血杀。冯湘忍不住摇摇头,她不要再见一次染血的阿岑。
村子的主事人,一位矮个的老人站在阿岑身边,恭敬地问:“客君,如我之前与你所说,只要获知匪徒的踪迹,官府便能出兵围剿。若客君有何佳策,我愿重谢,并向官府为客君求赏。”
阿岑淡淡一笑,再和冯湘商量,“阿湘,他们只是想知道劫匪的行踪,也就是要确定,劫匪们的落脚点在哪儿?这也不难。”
冯湘担心地问:“你是不是又要做大胆的事?就像刚才那样,一眨眼就不见了。如果你再这么做,我会觉得很生气。”
阿岑拧起眉头,“你刚才生气了?”
冯湘垂下目光,“差一点。”
阿岑认真地说:“既然你不喜欢,就让幽从帮他们一次。”
幽从听到阿岑提起他,连忙走过去,“岑主,我该怎么做?”
阿岑说:“我要你帮他们一个小忙。”
幽从一怔,摇头拒绝,“岑主,明犀山人不能插手外界的任何事情,明犀山只为一人效力。”
阿岑有些意外,“原来明犀山是这么傲慢的地方?即使能帮助别人摆脱苦难,也必须假装没有看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