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苡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晌午过后了。
她睡得并不好,宾馆里的房间不隔音,隔壁有个睡觉打呼的男人,声音特别大,吵得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也就等到天亮了,才能勉强睡着。
她推开门,看见病房里面某个床位周围,乌央央地坐了一堆鼻青脸肿的男人。
躺在病床上的沈青绵头上缠了一圈纱布,正吊儿郎当地吃着苹果,旁边坐了个杨钊,其余的人全都一排排坐在病床前低头玩着手机。
见到她进来,那堆男人齐刷刷地抬起头朝她看过来。
她一愣,此情此景,让她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怪怪的感觉。
气氛实在诡异,要不是彼此都认识,她真的很难不去怀疑这群人是不是镇上的街溜子。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彩,还有一个负了伤躺在床上的,一群人流里流气,搞得整个病房的病人都噤了声。
沈青绵一见她,又挑眉看向她身后的温行知,啃了一口苹果,阴阳怪气道,“哟呵,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去接我们的南大美人儿去了啊,这殷勤给献得,连自家兄弟躺在病床上都不管了,啧。”
南苡怪异地看了看他,觉得那话里也怪怪的。
沈青绵邻床有个老大妈一脸讳莫如深,连着瞟了他们这群人好几眼。
南苡往前迈的步子变得艰难起来,她硬着头皮坐在沈青绵病床前,“什么时候出院?”
“待会儿拿了药就能走了。”
“哦……”
温行知挑了另一侧的空床上坐下,扫了一眼南苡,不知为何目光在某一处竟然略滞了一下,连着看了好几眼,最后莫名转开头扬起了嘴角。
沈青绵离南苡最近,这会儿啃着苹果,还没反应过来,看见了,便随口问了句,“你也受伤啦?怎么不包扎呀?”
“啊?”
“右耳朵后面,都淤了。”
南苡狐疑地伸手去碰,病床前的一排男人竖起了八卦之心,纷纷拉长了脖子探头来看。
就像突然被雷劈了一般,那一刻南苡凌乱得都忘了该有个反应。
沈青绵还在那儿不知所谓地说着,“你说你好端端一个美人儿,干嘛跟他们……”
话没说完,那张嘴里还含着苹果,突然就像嚼不动了似的,木愣愣地,又重新看回了她脖子后的那处,一脸不可思议。
不知道是谁在看清后那个地方后轻佻地“啧”了声,接着又是一声唏嘘,皆在暗示某人犯下的罪行。
南苡的脸顿时爆红,猛然起身,埋怨的目光直冲温行知而去,只见他低着头在那儿笑得肩头直抖。
那是他几个小时前把她按在床上啃的。
她捂着耳朵那一块狼狈地冲出去,出去之前还瞪了一眼那个罪魁祸首。
身后一群男人终于哄笑起来,她还隐约听见有人说了句“还挺新鲜哈”。
还挺……新鲜。
丢人。
她站在洗手间,对着那个有些斑驳的镜子照看着耳后,那个地方果然有一小块淤青,不算大,但她嫌热扎了个马尾露出了白皙的脖子,耳后肌肤雪白,有了一个痕迹,就特别显眼。
她倔强地使劲儿搓了搓那个地方,压根没变化。
心里已经把温行知翻来覆去咒骂了好几番,没办法了,她只能满是无语地出了洗手间,正撞上了那个候在外面的男人。
他斜斜地靠在墙上,低头去寻她,“是不是骂我呢?”
她压了口气,笑,“没有。”
那一脸的怨念温行知哪里会信她是真不想骂人,于是抬手,给她松了头发,散落下来的头发将那淤青遮了个大概,“这样总行了吧,小姑奶奶?”
男人腔调里透着一股懒和散,指尖轻轻拨弄着她的发丝,有意无意扫过她的耳后,她敏感一缩,赶紧推开他,自己上一边打理去了。
“沈青绵他们就那样,”他又拉回了她,将人束在自己面前,“以后不搭理他们就是了,你跑了不就证实了咱俩昨晚没干好事儿么。”
她暗自腹诽,本来也不算好事。
可温行知却捏起她的下颚,轻声道,“我可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呢。”
医院的楼层洗手间来来往往的全是人,南苡被他困在臂弯间,头发散乱着,还在拉拉扯扯,简直不成样子,饶是她脸皮再厚,也终究是个脸皮薄的女生。
她企图挣脱开他,低骂,“温行知你不要脸。”
温行知这么长时间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虽然看着是一副妖精样儿,骨子里却要强正经得不行,分明是她最先来撩拨,等到自己当真想上手了,她又犯怂了。
又菜又爱玩。
大概是曾经被她那些师兄师姐教过半截子撩人法子,只可惜技术还没到家,遇到个段位高的就原形毕露了,骨子里其实全都是当初被她父亲教导下来的克己守礼。
可到底那张脸还是勾着人的,温行知冷笑一声,想也没想,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往她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语气凶狠,“谁不要脸?”
这一举动,算是彻底引来了注意。
南苡看见周围好几个路过的人都顿然转头,向他们投来了惊异的目光。
小镇人杂言多,人们的思想大多数也不似大城市一般开放,这种举动还好是在清水镇,要是放在平安镇,传出去了还得了?
这人像是知道自己的死穴和顾虑似的,回回出手都能把她摁得死死的。
她是真怕他了,可还是不愿松口,咬牙转头道,“沈青绵他们还等着呢,赶紧回去吧。”
不然时间长了,又得被误会了。
他讥笑着她,正要开口,便听见一声“咳——”
身后有人尴尬地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
她僵住,顺着声音看过去,是杨钊。
也不知道刚刚被他看去了多少。
杨钊眼里的笑意一闪即逝,颔首道,“行哥,该走了。”
“来了。”顶上那人倒是波澜不惊地回了句。
离开之前她还使劲儿拨弄着头发想遮住那道吻痕,温行知看着她雪白肌肤上的那块淤青,笑了笑,没说话。
医院门口停了两辆车,沈青绵一行人早已经坐了上去,张晓武在后座问着下一步的安排,几个男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一点儿也不像是头一天打了一架这会儿刚从局子里出来的人。
沈青绵是个闲不住的,当初在京城的时候瘸了一条腿都要往各个会所酒吧里奔,来了这种清闲的小镇上,就更待不住了。
他说起了昨天原计划要去县城的事儿,张晓武和阿航面面相觑,没应。
医院门口晃出来了三道身影,车里的人都侧头看过去,只见杨钊身后跟了一对,男人一脸随意无愧,女人却散了头发不敢朝这边看。
那俩人,像是刻意保持了距离似的。
见他们俩来了,有人吹了个口哨,不怀好意地问道,“哟,这不行哥嘛?”
“跟着苡姐嘛去了呀行哥?”
“光天化日的,你可别吓着人苡姐。”
彼此心照不宣,此起彼伏的调侃之中,浪子本色尽显。
温行知抬眼看了看旁边的人,回骂道,“滚蛋。”
那模样沾了几分笑,像是没所谓一般。
南苡面上装得倒是镇静,却还是不自然地拨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温行知见状,自然地搭了手过来替她压住那一缕头发。
他把她揽了过来,问道,“什么安排?”
“还能什么安排啊?县城!走着!”
南苡听了以后,五官微微有些扭曲。
一个两个脸上挂着彩都还要往县城跑,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像个地痞流氓要进城闹事儿似的,尽丑化市容市貌了。
她在这边胡思乱想,沈青绵那边却讨论得如火如荼,一个伤员,甚至还想跑到山顶降落伞去寻刺激。
这种公子哥,是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南苡吸一口气。
想起当年上学的时候被室友拉进过这种圈子,那个酒吧里面全都是一群胡乱瞎搞的公子小姐们,乌烟瘴气的,当时甚至有个人腿上缠了一圈石膏,都还嚷着要去玩滑翔伞。
后来她去过一次后就再也没去过了,总觉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也没那个兴趣融入进去。
这番沈青绵还在说着要去哪儿寻刺激,一群人到了最后看着那祖宗头上的纱布,和滔滔不绝的口才,都越来越沉默了。
最后还是温行知皱着眉头警告道,“沈青绵你他妈悠着点造。”
温行知说话果真管用,这么一开口,沈青绵顿时消停了,南苡看见他那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泄了下去。
见他真动了怒,本来也不太想去了的一群人,又赶紧顺势而下打着圆场。
看这样子,估计是要消停一段时间了。
上车后,她还是悄悄瞄了他一眼,刚刚在车下的怒气好像顷刻间都烟消云散了。
温行知是一夜都在医院里照护着的,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了,烟瘾便上来了,他开了烟盒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见她在偷瞄自己,沉声笑道,“看我做什么?”
“看你还生不生气。”
温行知启动了车,打了个方向盘,“我生什么气?要不是沈青绵他爸在来之前特意嘱咐我看好他,谁乐意管他?”
南苡微怔,脑中把话过了一遍,很是识趣地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她知道要是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总免不了会扯出他们这群人的事儿。
她不问他,就像他也不问她,你是真的准备放下枷锁,毫无顾虑地、坦然地接纳这段感情了吗?
她特别清楚,温行知没有那个打算告诉她这些。
她也没有那个信心承诺自己一定会坦然。
至少现在不能。
她看着回程路上倒退的风景,刻意抛开了那些突如其来的沉闷的感觉,转头去看专心开车的他,目光定在他颚边半晌,越想越不对劲,怔然地唤了他一声,“温行知。”
紧接着她就缓缓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怎么会知道我那么多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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